赫连洲笑着说:“玉儿有这份心就够了,可我只想围着玉儿转。”
林羡玉明明没吃糖酥,心里却甜的很,刚想扑进赫连洲的怀里,赫连洲却俯下身,贴在他的耳边说:“玉儿,有危险。”
林羡玉愣住。
赫连洲又说:“别怕,跟着我就好。”
赫连洲拿出林羡玉的钱袋,松了口,朝空中抛去,一时间哗啦啦的碎银子洒落在地。
有人高声喊:“撒钱了撒钱了!”
这话最是吸引人,转眼间路边的行人和商贩都一窝蜂地涌了上来。
赫连洲紧握住林羡玉的手,趁乱将他带进一个酒楼,酒楼里人声嘈杂,店小二追了上来:“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
赫连洲眼观四路,从腰间取下一枚玉佩,扔给店小二,叫他闭嘴,然后带着林羡玉走上二楼,林羡玉不敢多话,紧紧跟着。
赫连洲动作极快地推开一间空房的门,让林羡玉先进去,转身离开后不久又回来,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套店小二的衣裳,递到林羡玉面前:“玉儿,你先换上。”
林羡玉直到此刻才开始害怕。
赫连洲显然是没有脱身的把握,所以要先保护他,林羡玉不想牵扯赫连洲的精力,只能忍着眼泪,双手颤抖着解开外袍。
赫连洲将他搂进怀里,“哭什么?”
“是……是什么人要刺杀我们?”
“不出意外,是邹相。”
邹相和陆瑄早就捆绑在一起,邹相的女儿是陆瑄的王妃,两人关系盘根错节,密不可分,陆瑄一旦失势,邹相也无法存活。
正说着,楼下发出一声桌子碎裂的巨响,明显是有人冲了进来,林羡玉吓得一哆嗦。
赫连洲亲了亲林羡玉的脸颊,俯身帮他脱衣,林羡玉快速地穿上店小二的衣裳。
赫连洲抚着他的脸,说:“玉儿不要怕,待在这里不要乱跑,不管外面发生什么。”
林羡玉哭着抓住赫连洲的手,摇头道:“你也不要出去,我们就躲在这里,乌力罕很快就会带人过来救我们的,邓、邓烽也会过来,他肯定要保护你的安全!”
赫连洲沉默片刻,“不一定,我若死在这里,对他来说有利无害。”
林羡玉呆住:“你的意思是……”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他未必甘心屈于我之下,再加上我几次压他的气焰,他心里难免不服,否则除了他,还有谁会第一时间告诉邹誉,我们来看花灯节?”
林羡玉只觉遍体冰寒。
这世间,到底还有什么可信?
赫连洲轻轻抚着林羡玉的脸颊,告诉他:“我出去之后,玉儿别忘了将门闩插上,无论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林羡玉哭着摇头。
“玉儿不用担心,打了十几年的仗,能伤我的人不多,玉儿要勇敢些。”
“赫连洲……”
赫连洲转身离开。
林羡玉很想拦住他,可他知道赫连洲从不是躲躲藏藏之人,他冲上去插上门闩,然后躲到床底,即使哭得泣不成声,也只能咬住自己的手臂,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听见楼下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怎么办?赫连洲没有带他的錾金枪,他手无寸铁,如何能和那些埋伏的精兵对抗?
赫连洲再英武,也是肉体凡胎。
他看到他的小兔灯躺在地上,红烛融化淌了下来,像一滩血,红得瘆人。
楼下的声响愈发激烈,有人似乎想冲到楼上,又被人狠狠摔下,砸在桌子上。
痛苦哀嚎声不绝。
又有几人同时冲了上来,喊声冲天,危险一度逼近。
林羡玉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用手抹了一把地面的灰,擦在脸上。
不知过了多久,屋门被人敲响。
林羡玉僵住。
他怔怔地望向门口,脑海中想过千百种计策,他已经做好准备,一旦那些人冲了进来,他就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无非是摔断腿,至少能保住一条命,他不能成为赫连洲的负累。可下一刻,屋外传来赫连洲的声音:“玉儿,开门。”
林羡玉不假思索,从床底爬出来,踉跄着跑到门口,两手用力拔出门闩。
门打开,是满身血印的赫连洲。
赫连洲呼吸尚不平稳,头发微乱,一见到林羡玉,才想起来伸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和血,然后浅笑着望向他。
“让玉儿久等了。”
林羡玉哭着扑进他的怀里。
赫连洲紧紧抱住林羡玉,与此同时,在他身后,原本被赫连洲一脚踹在台阶上的死士缓缓抬起头,他的全家老小都在邹相手上。
他必须完成任务。
乌力罕已经赶了过来,正在楼下盘问活口。
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二楼的时候,死士握住手边的短刀,竭尽全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赫连洲冲了过去。
赫连洲刚经历一场激战,身心最是疲惫,等他察觉到危险的时候,死士已经冲了上来,他来不及防备,本能地推开林羡玉。
林羡玉面对着台阶,所以他比赫连洲先看到死士。
一瞬间,太短暂。
来不及呐喊,来不及躲藏,他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地伸出双手,义无反顾地挡在了赫连洲的前面。
短刀没入胸口,鲜血染红衣襟。
痛极了,胸口的肌肤像被撕裂成千万片,林羡玉倒在赫连洲的怀中,这一次他竟然没有哭,只是颤声说:“玉儿是不是很勇敢?以后要和玉儿并肩而战。”
第79章
“刀再偏一点就要刺破心脏。”
“大人出血过多, 尚在昏迷。”
“也许很快醒来,也许昏迷数日,皆有可能。”
随行的方士为林羡玉包扎好, 止住血, 转身时看到脸色煞白的赫连洲,仿若三魂七魄尽毁, 心里一惊,连忙说:“大人受伤虽重, 好在性命无虞, 请皇上不必忧心, 以免损伤龙体。”
赫连洲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
方士还欲开口, 被一旁的兰殊示意退下,连带着啜泣不止的范文瑛, 也被林守言带离了屋子,床边只剩下赫连洲一个人。
他看着林羡玉毫无血色的脸。
林羡玉为他挡了刀。
直到现在他还没从那一瞬间的恐惧中缓过神来,尖刀刺进林羡玉的胸膛, 鲜血溅出,赫连洲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恐惧的滋味, 十几年戎马生涯,哪怕生死悬于一线的时候,他也从未怕到这个地步。
因爱生怖, 大抵如此。
他来不及将那死士碎尸万段,只朝着那人的胸腹狠踹了一脚, 那人登时喷出一口鲜血,从楼梯摔下, 乌力罕冲上去补了一刀。
赫连洲抱住奄奄一息的林羡玉。
刹那间痛彻心骨。
日支坐羊刃,羊刃为刀, 是克妻之物。
——您这八字,是克妻之命。
果然还是逃不过那句箴言吗?
赫连洲坐在床边,握住了林羡玉的手,林羡玉还昏迷不醒,连呼吸都是轻的,只有胸脯的小小起伏能证明他没离开,这小小的起伏牵动着赫连洲的心。分明是林羡玉受伤,赫连洲却像死过一回,他缓缓俯下身,额头靠在林羡玉的手背上,颤声央求:“玉儿,快醒过来。”
林羡玉只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回应,也不能再笑意盈盈地扑进他的怀里。
林羡玉刚住进怀陵王府时,穿着一身绯色衣裙,在王府的长廊里跑来跑去,和乌力罕叉着腰对骂,那时候赫连洲觉得他好生吵闹,这世上怎会有这般不知规矩的人?可后来赫连洲慢慢地习惯了那样的吵闹。
他喜欢听林羡玉那一声声肆无忌惮的“赫连洲”,这比任何尊称都让他满足。
群臣朝拜,百姓跪伏,远不如林羡玉躺在槐树下,转过头眉眼弯弯地朝他笑。
如果可以,他什么都不想要。
“玉儿,再叫我一声'赫连洲',好不好?”
夜深时分,乌力罕站在屋外,壮着胆子小声问:“皇上,用晚膳吗?”
里面无人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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