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谷里面很静,从窗口望出去,除了夜色中隐约的星月之光,其他什么都看不清楚,现在这个季节,天黑的总是很早。
两人站在窗前看着茫茫黑夜,然后赫千辰转身从窗边走过,他的背影看不出任何的伤感和遗憾,那一声叹息,稍纵即逝。
“千机阁有千机阁的规矩。”缓步走到桌案边,赫千辰的侧脸就在灯影下,半明半暗,看不清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什么表情。
赫九霄走到另一边的几案旁,斟了酒递过去,“若不为千机阁,你想要他生,还是死?”
还留着伤痕的左手接过酒盏,赫千辰抿了一口酒,香醇的酒液到了肚里开始烧灼,“并非我要他生或是他死,而是他自己想要求生,还是求死。”
忘生早已存了死志,当他在那种情况下拔剑行刺之时,他就已决意要死,否则,他不会选在那个时机,在众目睽睽之下行刺,无论是否得手,他的结局只有一个,作为千机阁内的左使,忘生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阁主!”外面响起重重的敲门声,赫己在外面呼喊,“阁主!忘生他咬舌自尽了!”
酒盏里的液体晃动,泛起波澜,赫千辰站着没什么反应,外面的敲门声还在继续,赫九霄接过他手里的酒杯,“现在救他,也许还来得及。”
沉吟片刻,最终,赫千辰摇了摇头,“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可以救他一次,却无法救他第二次第三次,他身处于千机阁和妖狐族之间,忠孝难抉,从他被人封住记忆来到千机阁,这个结局便已注定。”
最后一句话像是沉入海底的巨石,有种沉重的意味,赫千辰身为阁主,更不能罔顾阁里的规矩,无论是谁,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就算是他的亲随,是左使,也不能例外。
至于他心里是怎么想的,完全不重要。
门打开了,赫己脸上满是焦急,几人一起走到无极苑,在那个阴暗潮湿的囚室之中,忘生还是保持着跪姿,他口中的鲜血从衣襟一直蔓延到地上,咬舌不一定必死,但他这一口毫不留情,看这么多血,显然已是活不成了。
“这是何苦……何苦……”赫己倚在门边,红了眼眶,他是孤儿,早已视忘生为兄弟,没想到忘生身上却隐藏着这么大的秘密,最后落到这种结局。
赫千辰没有进去,站在门外,看着房里的景象,跪在地上的忘生脸色平静,比他行刺之时平静的多,再也没有挣扎,没有木然,甚至显得安详,仿佛已经得到解脱。
“他不想你难做。”一手揽着赫千辰的肩,赫九霄脸上的冰冷稍见缓和,“他自我了断是知道自己报不了父仇,也是为自己所为付出代价。”
想要再行刺赫千辰,那完全是无望了,意图弑主,也是死罪,无论如何,忘生只有死,他别无选择,也不想再有其他选择。若是眼下再给他一次机会,也许十多年前他不会来到千机阁,或者,他不在月下看到那样的赫千辰,没有追随于他,一切都会不同。
“葬了他吧。”语声淡淡,赫千辰转身离开,他的背影在黑暗里还是挺得笔直,犹如不曾遭遇过背叛,不曾失望,不曾遗憾。
深夜,赫谷里除了血腥和残留下的尸体,只有令人心惊的死寂,卧房之中赫千辰趴卧在床上,潮湿的黑发铺在枕边,身上有汗,空气里弥漫着某种强烈的气息。
他喘着气,胸前剧烈起伏,转身坐起,端起床头的酒杯,饮了一口,润了润嗓子,“你这是怎么了?”
从他们到床上,赫九霄就狂猛的要他,几乎不让他喘气,赫千辰也被激起了剧烈的反应,他在对方身上亲吻,留下无数吻印,激烈的交欢耗尽体力,也让他喉间干涸,又喝了一口酒,接着他手里的酒杯被赫九霄夺取。
把剩下的酒都喝了,赫九霄放下酒杯,随着赫千辰坐起的动作,汗水从他胸前淌下,这胸膛的触感还深刻的印在赫九霄的脑中,他的手沿着他胸腹的起伏抚过,“你可以为他难过,但只能是今日,到明日,我要你忘记忘生这个人。”
原来是介意他对忘生的态度。赫千辰明白了,酒香在耳边四散,还有赫九霄的呼吸和汗水的味道,赫千辰扬起嘴角,擦过赫九霄的唇,“你想太多了。”
赫九霄却不满意,按在他颈后拉近他,“不许记着别人。”
他嫉妒忘生。
那时他不在赫千辰身边,那时赫千辰身边有其他人陪伴,就是这个忘生,那一日的月下,还有那个尸洞……原本应该是他拉起他的手,而不是忘生。
“他毕竟是我的手下,追随我多年。”赫千辰并不觉得有什么,若要他忘记所有人,只记得赫九霄一个,这显然收拾不可能的。
“今天你为他难过了。”赫九霄低语,话音听来像是抱怨,惹来赫千辰的低笑,“我知道你一直不喜欢忘生,就因为他能接近我。”
“确实如此,所以他死了,我并不难过。”喝酒席冷冷淡淡的说,就算他提出可以救活忘生,也是看在赫千辰的面上。
“怕我遭属下背叛,受到打击,所以你用这种方式安慰我?”赫千辰挑眉,轻笑着吻他,抱住对方和他一样汗湿的身体。
“有没有好一点?”这是最好的发泄方式,无论是悲伤还是愤怒,他陪着他。
赫千辰从床上坐起,拿过一边的帕子擦拭身上的痕迹,下床准备沐浴,“忘生在我心里没有你以为你的那么重要,”他站在床边,披上外衣,看着赫九霄,“他的背叛我是很难过,但仅此而已。”
他走近,俯身在赫九霄的唇边轻吻了一下,“九霄,倘若你要试探我,不如直接问我来的更快。”望着那双幽暗深邃的眼眸,赫千辰微微一笑,转身朝外走去。
赫九霄是怕他你拿过,也是对他的反应不悦,一方面想要安慰他,一方面也想知道,赫千辰对忘生的死究竟有多难过,有多失望。所以他用这种方式来确认。
结果赫千辰对他的爱抚的所作出的反映没有收到任何影响,总是冷静理智,看淡了人情冷暖、人心丑恶的赫千辰,还是原来的赫千辰。
也许他对忘生的信任,不如别人以为的那么多。
收回注视他离去的目光,赫九霄妖异的眼眸中浮现笑意,他的弟弟啊……
又过了一日,江湖上已经在流传赫谷山崖发生的事,作为当事人,赫千辰与赫九霄还是依然如故,安排着手里的事务,既然决定了要去塞外,那就必须将中原的事做个做个妥善的处理。
在他们临走之前,必须做些什么,一是不能平白放过当日与他们动手的所谓“名门正派”,第二也是为了震慑一下那些人,作为警告,以免他们离开之时又生麻烦。
而朝廷那边,太子楚靖玄已经秘密安排他的双胞兄弟楚靖住进他的太子殿里,二皇子楚音韩不知是否得到消息,还没有什么异动,安陵王自从派出的人失手之后也不再做什么。
一切似乎都平息了,又或者,将是又一次风浪的前奏,在表面的平静之下,暗涌无数。
“赫千辰,我今日就要回去了,你们若要去塞外,务必要多加小心,那里的人与我们不同,民风也不同,不是好对付的,千万记得。“内堂里,云中仙字云卿一身白裙,站在花南隐身边,她准备回宫了,临走之前听说赫千辰他们准备去万央,显得有些担心。
“这一点不必担心,赫千辰是谁,那可是我们的檀伊公子。”花南隐白衣如鹤,长身而立,像平日一样开着玩笑,扇着他的扇子。尽管现在如今是冬日。
“说够了吗?”赫九霄素来不喜欢送行之类的事,觉得没有必要,面无表情的开口,“说够了就走吧。”他对花南隐已经没什么偏见,不过还是说不上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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