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掌粗粝一些,许是长年苦寒,让这只手显得格外宽厚,唯有虎口的那道陈年旧疤以及失去的右臂,才能窥得这个男人曾经历过何等残酷的战事。
紧挨旁边的那只手掌要柔软许多,即便是练了这么些时候的武,也不见什么茧子,只是比起先前骨节要分明一些,却依旧能看出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别笙望着两人挨在一处的手掌,下意识的握紧了弓脊,他抬眸看向辜厌,很快又将手收了回去,在衣裳上蹭了蹭后,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辜厌瞟了眼别笙放在身侧的手,不答反问:“方才不是想将这把弓拿起来吗?”
他的声音有些哑,也低,你若听见便不会用竽瑟球锽一类的乐音来形容,只会想到岩石没入流沙时的无声静谧。
别笙听到辜厌的解释,低声说:“那把弓拿起来的人是你又不是我,还是用不了。”
两人离的这样近,比擦着耳朵说话也差不得多少,辜厌如何会听不见别笙的埋怨,指节在粗硬的兽皮上来回摩擦两下,没说更多,他将这张弓放回原处,走到中间那张长弓前面,“试试这副。”
别笙看着旁边逊色许多的弓,不怎么情愿的走了过去,边走还要边问:“那张重弓……我以后还能用吗?”
辜厌见别笙这时候了还不忘那张重弓,似乎生怕现在选不到以后也用不了的样子,转目同他道:“武器则主,你若是连拿起他都做不到,何谈驾驭?”
别笙闻言只得干巴巴“哦”了声,他轻叹口气,站到了中间那张弓前面,索性这张弓只是寻常,虽然也有些重,但也没到拿不起来的地步。
回头看了眼自己心心念念的重弓,又看了眼退而求其次的普通长弓,心里忽然有了落差。
辜厌见人没跟上来,回头看了一眼,见他还在磨蹭,回身拎住他的衣领将人拎到了箭靶前面。
因着院子不大,刚开始也只是设了八仞。
算不得远。
“从前可学过射箭?”
别笙在辜厌面前不大敢托大,谨慎的回了句,“学过一些。”
辜厌从袖中取出一只坡形扳指扔过去,“戴上。”
第154章 燕脂雪(五十四)
别笙抬手接住, 摸着上面凹进去的弦槽,“哦”了一声。
辜厌见别笙准备好, 下颌微转, “射一箭我看看。”
对着辜厌那张轮廓分明的侧脸,别笙浓密的眼睫颤了下,似是紧张,他抿了抿唇, 道:“好。”
说着脚下微挪, 揽弓搭箭。
虽然勉强有个架子, 但动作是肉眼可见的生疏。
辜厌瞧着别笙叩弦的手指, 蹙了眉。
弓弦很快半满至下弦, 蓄势之后倏然射出。
去势颇为迅疾。
只是行至半空后继无力, 到一半便栽了下去, 最后连靶子都没有碰到。
别笙:“……”
他看着距离靶子还有约摸一半距离的箭矢, 握着长弓的手指泛出淡青的细细纹路。
射出了这个成绩, 也不大敢回头看辜厌。
只他不回头,辜厌却走了过来, 静默半晌后将落地的箭矢拾了回来。
放到别笙面前, 撩起眼皮问他:“这就是你说的……学过一些?”
别笙没什么底气的小声同他解释:“一些……就是不多的意思。”
辜厌垂目眉峰压下,莫名迫人, 顿时止住了别笙的话音。
他将箭矢往别笙手上砸下, “我听殿下曾言你欲上战场,但并未得到允准。”
“是,”别笙被砸的手指都疼, 却不敢将手掌缩回去。
“虽未允准, 但你得明白边城同样不安全,箭, 在这里不是君子六艺,是杀人的武器,”辜厌直直的看进别笙那双可以见底的眸子里,目光严慎而冷冽,你绝不会怀疑这样的眼神与淬了冰的雪水哪个更凉,“若想活下去,便不要轻怠你手中的弓、掌中的箭。”
太过娇贵的花落在干涸的土地太易凋零,你不能指望常有云霓。
大雪仍在下,落在别笙蘸了水色的睫上,又是一凉。
他不是不知好歹的人,知道辜厌是在教导他,即便没有经历杀戮,仍是听了进去,“我……记下了,谢谢辜叔。”
这之后学射箭的时候认真了许多,拾箭松弦都不曾叫苦,等到结束时食指更是红了一片,一碰就疼。
偏偏辜厌还不让他回去上药,说是等那处生出茧子便不会像现在这般疼了。
别笙只得勉强忍着,他抱着自己的长弓,鼻尖被冻得通红,“辜叔,我去学舍了。”
辜厌轻轻颔首。
别笙揖礼过后抬步欲走,只是转身之际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我今日射箭能抵多少银钱啊?”
辜厌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事实上若不是别笙问了这么一句,他可能都忘了,眼见别笙还巴巴的等在那,思量一番后慎重给出了答复:“二十文。”
“这么……少?”
别笙眼角微抬,忍不住道:“我今日练习许久,连手指都红了。”
说着伸出指节给他看。
原本白如笋尖儿的手指此刻匀了半两轻红,纷纷落下的花瓣似的,堆着艳又吐着露,瞧着晃眼。
辜厌别开眼,“射中箭靶两次,都在外环,故而抵不得太多。”
别笙想到欠下的百两银钱,再对比方才的二十文,一时间心里是止不住的凄凉,他轻颦了下眉,眼角也红红,虽是被风雪浸出的颜色,可这样看来,也足够可怜,“不能……按照我射出去的箭矢支数算吗?”
语气再是柔软,也不能掩盖其中想要的讨价还价的狡猾。
辜厌眼睑轻覆,似是沉吟,正当别笙生出了一线希望时,就听对方轻飘飘的给了句:“不能。”
别笙登时就苦了脸。
辜厌却是笑了,“你若射中靶心,那便算一两银钱,仍是今日这般的距离。”
别笙眼睛亮了亮,“当真?”
辜厌道:“自然。”
别笙手指在弦上勾了勾,“那……不能反悔。”
辜厌“嗯”了声。
别笙轻轻欢呼了下,也不觉得手指上的擦伤有多难受了,话音一转又提起了旁的事,“哦对了,昨日辜叔还没有回我是否能联系得上殿下。”
辜厌听到别笙骤然引入的话题,胸中方才积蓄的轻快悄然散开,说不清为什么。
顿了会儿才启唇说“有。”
别笙上前一步,紧接着道:“那能不能问一问他……有没有受伤?”
辜厌听着别笙话中掩不住的担忧,又是一顿,就在别笙以为得不到答复的时候,得了准话:“可以。”
只两个字,别的再没有了,听得有些生硬。
别笙却没有察觉到,听到辜厌的话轻轻松口气,“那就劳烦辜叔了。”
辜厌望着逐渐别笙融进雪色的背影,站在原处许久未动。
别笙今日是乘着马车去学舍的,走之前不忘回寝卧多带了一套厚衣裳。
车夫只以为别笙是怕衣裳叫雪浸湿多备了一套,见状忙上前将衣裳接过去放到车厢。
一路到了学舍,等先生走到堂上别笙才发现今日来的人并不多,许多同窗都告了假,舍中空着的座位至少一半,容峤……也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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