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苦搓着手,一阵寒风袭来,他揉了揉眼,在风背头找到一个低丘。
“咿!”(就在这扎!)
阿苦撂下火把,手脚麻利地从驴车后翻出帐篷。
白秋也咳嗽了一声下车,抓几把干稻草走向小毛驴。自打出了鲁县,给驴备的干草料他们就自己背着了,县外一片沙地,白秋把毛驴放在平地上,几个时辰都找不到一块草。
“没想到北边的环境这么恶劣。”白秋一边叹一边生火。
火石“嚓啦”映亮了一旁果儿的眼睛,白秋摸了摸果儿,果儿疲惫地打了个鼻响。
白秋拿出锅,简单刷了下就叫阿苦过来,“今天吃什么?我看筐里还有几棵白菜。”
“咿!”(那就吃白菜吧,这地方太荒了,没河我捕不了鱼。)
阿苦拍拍手,扎完了帐篷便蹲下帮白秋烧火。
“啊呜。”(也挖不着野菜了。)
“我知道。”白秋接道,翻出白菜,又从袋子里掏出几枚煮熟的鸡蛋,“今天就喝白菜豆腐汤吧,等过了这片山,地上不全是沙子了我们再试试能不能挖到野菜,野芋头啥的。”
“呜。”阿苦支应着,端起了碗。
白菜豆腐熟的快,白秋刚撒上点盐,就看那空心的老豆腐带着几丝油光滚在汤面上,白秋把它夹出来,又夹了几根白菜塞进馒头里,大勺给阿苦舀了满当当一碗。
阿苦吸着汤,热热的汤汁喝到胃里仿佛在肚子里竖起一道屏障,阿苦一点都不觉得冷了,张大嘴咬一口馒头,重新熘过的馒头就着煮的软烂的白菜和一直冒油的老豆腐,居然别有一番风味!可惜了没肉,但凡搁馒头里几片肉,这顿晚饭,在这漏风走沙的小树林子中,说它是满汉全席也不为过啊。
“咿唔!”(鸡蛋还有多少?)
“十来个吧,够吃五六天,都给你,反正我也不太爱吃。”
白秋浅啜了口汤,把装鸡蛋的袋子丢给阿苦,里面卧着十来枚煮熟的鸡蛋。阿苦嘴巴尚嚼着馒头,一只手还端着汤另只手都没闲着,白秋丢过来的鸡蛋他一只手也能剥,小小一枚鸡蛋握在手中,阿苦傻笑着把它举在火光里,他才不是要贪吃,他剥这颗是要给白秋的。
“咿咿,唔。”
阿苦笑着把鸡蛋放进白秋的碗,还没等他咿唔几句贴心话讨赏,一只巨手就从他眼边过,精准地伸进了白秋的碗,拿走了鸡蛋,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吃了。还不算完,吃完鸡蛋,他又伸过去抢白秋的馒头和汤。
白秋被突然冲出来的黑人吓着了,失去了反应能力,汤和馒头被顺利抢走,黑汉也不避着,抢完了就坐在火堆旁有滋有味地吃着。他吃东西的速度极快,拳头大的馒头夹了菜,一口就给吞进去了,还有那盛的满满的汤,也是一扬脖就干。
风卷云残解决了白秋的饭,将舔的溜光抹净的碗放在地上,又朝阿苦走去。
阿苦本还想争辩争辩,可天太黑,又是在野林子里,忽然冒出个似人非人的东西,他心里也挺犯怵的。
万一这不是人呢?
万一是吃人的野人呢?
现在他只是喝汤,用汤把他喂饱了请他走,总比惹怒他被他打死后生吃了要强!
一念至此,阿苦不需要人教就把碗递了上去,白秋更是,整只锅都给男人送上。男人也不客气,锅和碗他一起收,吃光了碗里的就吃锅里的,待把锅也吃干净了,便一抹嘴,两条腿一抻,躺在了火堆边的石头上,火光一照,这下阿苦和白秋可把他看清了——什么黑瞎子啊野人啊,都不是!就是个过路的,瞧他脚上还带着镣铐……等等,镣铐!莫非他是看差押去边地的囚徒?!
为我守寡吧!
“你是流放边县的刑犯!”白秋兴奋地拍手,“就你一个人?看差呢?”
“嗯?”
“我说,看差,押你们的那个人,还有别的刑犯,他们呢?”
白秋走近,把装鸡蛋的兜子也拿过来,从里面摸出一个鸡蛋,“带我去看他们,鸡蛋,给你。”
*
锦玉感觉自己好像沐浴在一朵鲜花中,他已经好久没有感受到蜜是什么滋味,也没有感受到这种如水一般的温暖。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我已经死了?
锦玉睁开眼,下一秒,他脸上也沾满了水,是热的,不,是凉的。
冥府也下雨了?
“锦儿。”
是秋哥的声音,秋哥来接我了!可是,秋哥没死啊……
锦玉撑着从地上支起半个身子,透过眼前还在燃烧的火,模模糊糊看到一个人影,那个人影一下子远,一下子又近,干枯了许久的嘴唇接触到一点湿意和甜,这是他梦中的味道。不,不是梦,他真的喝到了,是蜜水!那种甘甜中又略带点酸涩的,是山楂干!喜欢用山楂干兑蜂蜜,白秋!他的秋哥找他来了!
“秋哥,是你吗?”锦玉激动地在人影前抓着。
长时间的流刑毁坏了他的身子,锦玉的眼睛有些看不着了,以至于他现在只能像个盲人对着模糊的影乱摸。
白秋扑上去握住他的手,锦玉看不见,他刚刚就有感觉,给锦玉喂水时锦玉睁了几次眼,明明看见了他却叫不上他的名。听说对着太阳走太久,看雪看时间太长,眼睛都会有短暂的失明。白秋并不担心锦玉变瞎子,只是心疼,到底遭受了什么才使他娇娇的小老虎变成如今这副枯槁萎靡的模样。
“你追来了,对吗?”
“是,我追来了。”
锦玉攥着他的手,紧紧地攥着,白秋任由他攥,附下去,撸着锦玉的头,听锦玉颤颤巍巍地说:“你没事,真好。”
他一直怕白秋被捕快抓去,即使他妥协了认了罪也怕,好在郭师爷那家伙还算守信用,拿了他的认罪书,就不再为难白秋。
“什么时候追来的?”
“五月就出发,我笨,路上迷了路,不然还能再早点。你别动,我扶着你,饿了吧,再喝点水,秋哥给你做饭。”
白秋抹着泪把锦玉扶起来,如今的锦玉就是个小老头,白秋抱他一点都不费力,又给锦玉喂了点水,锦玉乖乖地枕着白秋的胳膊,待白秋要走去火堆做饭,忽地把他拦住。
“去哪,你要走!”锦玉语气里带了颤音,像是很恐惧。
白秋马上坐下来拍着他,道:“不走,就是去做饭。”
锦玉:“在这做!”
白秋闭了闭眼,答:“好。”
他坐下,招呼在一旁的阿苦。锦玉眼睛看不清,耳朵还算灵敏,听到有人过来,立马就抱紧白秋,生怕来的人会把白秋抢走。
“有人!”他叫道。
清晰的牙齿打颤惹得白秋又是一阵痛惜,“没事的锦儿,是阿苦。”
“阿苦也来了?”
“嗯,他跟着我。”
“他是个好奴才。”
锦玉点头,手臂总算松懈下来。
“朝晖选的人好,可他,还有小芹菜……”
“他们都没事了。”
白秋努努嘴,阿苦会意,拎着锅去做饭。
白秋把披着的长袍解下来盖在锦玉身上,“我把他们赎出来了,他们很好。”
“赎?”
“是的。”
“你有钱?”
“我……”
“三七小院不都被查抄了吗!”锦玉突然拔高了声量,“你哪来的钱?”
再次攥紧了白秋,眼睛虽然看不见,但眼神里的惊惶却几乎要溢出来。白秋知道他担心什么,也不隐瞒,直说了是原隋资助的,他省去了被原隋“绑”回府里的过往,也省去了两人间的告别,饶是如此,锦玉还是猜到了。
“呵,老相好,哪都有他!”
“看我落魄了,马上就跳出来献殷勤,怎么,他没留你吗?”
“我们之间都过去了……”
“他给了你不少钱吧?他还是那么有钱,那么有能耐!不像我,我的钱没了,家没了,如今,我也快没了!咳,咳咳!”锦玉捂着嘴,颓然地倒在白秋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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