奸臣(4)
婢子入屋把盒子给他,顾钧就看他倒出三颗来,不由分说就吃了下去。这药下腹,不过眨眼,萧晟就觉全身血液激流,便将下人撵出去,回头来笑嘻嘻压住钧哥儿。顾钧只觉他浑身烫得吓人,着急说:“你服了这么多,可会有坏处?”萧晟哪有顾忌,只道:“哪有什么坏处,你一会儿试了,就知有多厉害,保管要生要死。”遂分开顾钧双腿,握着发胀的物件抵住湿缝儿,挺腰插了进去。
这回萧晟确是能的,那根儿才进去龟头,便让他爽得要死,也管不得顾钧是初次,硬要往花房内力干进去。顾钧扭开头咬牙死忍,耐住大哥儿全根进来,还未顶到尻结上去,萧晟就抽出挺进,厮磨十几来回,这才打算要好好快活一场,萧晟忽觉脑袋发晕。顾钧感觉他不动,回头一瞧,便看大哥儿脸红似着火,脑袋津津出汗,神色极是吓人。他急忙起来,就看萧晟那根直直翘着,马眼处竟滴出血来。
“来人啊!”钧哥儿赶紧穿上衣服喊人进来,下人见此画面无不惊骇,去请大夫来的当儿,丫头们帮少爷捋管,萧晟痛苦大嚷,射出的只有血水,很是骇人。不等大夫赶来,萧晟陡地“啊”地惨叫一声,人……就没了。
萧府众人听到此,无不骇然,又有大哥儿屋里的香荷来作证,确实是亲眼见下大哥儿服了那胭脂盒里的药丸,那之后阳根就射血不止,没多久死去。这屋中这么多人,谁会想到萧晟竟是因此而亡,禁不住又有人哭,刘氏过来打了钧哥儿一个耳光,哭着骂他道:“原以为你是个懂事的,大哥儿……大哥儿的事情,如此要紧,你竟也不作一声,瞒得我们好苦!”
顾钧身子歪了歪,又跪直了。刘氏急着发作,实则心里发慌,钧哥儿是她的人,婚事也是她一力促成,这会儿出了人命,怕不但保不了钧哥儿,连自身都难保,看老爷神色莫辩,忙跪下来道:“都是妾身糊涂,被那顾家的蒙了眼,招了个丧门星回来!妾身……妾身对不起萧家列祖列宗啊!”
夫人一跪,下人们都跟着跪下来,嚎哭一气,惟萧仲孺一脸漠然,他慢慢地扫过所有人,目光最后落在了顾钧身上。钧哥儿半边脸肿起来了,却不辩解也不求饶,好似心也死了一样,这副样子,竟比堂中任何一个痛哭的人,看起来都还要来得凄凉。
“去……”萧仲孺扬了扬手,“去将那寡妇,还有配药的大夫……不止,当日谁跟晟儿出去,每一个人,不管是谁,都给我拿下来。”萧仲孺交代了所有事情,该拿的拿,该抓的抓,少爷屋子里的下人都押下去了,顾钧也被抓起来,关进了柴房里,等罪人都抓齐了再一起受审。
一切都处理妥当,人一个个散了,刘夫人也晕过去,让人抬下去了。偌大的前堂,只剩下萧仲孺和他儿子的尸体。
夜晚总算回归了它该有的静默,萧仲孺沉静地看着萧晟的尸身,袖子上还沾染了已经干涸的血渍。他又一次探出手,抚了抚萧晟冷冰冰的脸庞——虽然这儿子一点出息都没有,却依然是他的亲骨肉……
萧仲孺缓缓俯下身,将脸贴在了那冰凉的颊上。富丽堂皇的萧府大堂,只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凄凉地回荡着。
萧府办丧。
萧大少爷因服过量春药而亡,萧太傅盛怒,命人捉拿寡妇、卖药的、配药的大夫和国子监监生等等,共有三十几来人。萧仲孺不假他人,一个个亲来审问,先是那给了大哥儿春药的淫妇,直恨不得将之挫骨扬灰,用上大刑之后,再将卖寡妇药的,和配药的大夫一家一并处死。再跟着就换到吕弼,那吕监生原是想讨好太傅之子,哪知把人药死了,活活被吓疯了,萧仲孺非但不可能放过他,连吕氏家中父兄也以谋害太傅子嗣之罪一同下狱。其他的国子监监生,尚算无辜,却也不能好过,关了半月后,回去才发现家里父亲被贬,还有的被流放出京,原是富贵门户,这一下子落得凄凄惨惨,好不落魄。
因着萧晟之死,萧仲孺一层一层往下细查,牵连者到后来不下百人,搞得朝中风声鹤唳,无一日停歇。萧仲孺手下也有几个得力的心腹,非冯侍郎或魏骞那种佞幸,其中一个卢录事于萧晟下葬之后,同萧仲孺道:“大人,今那寡妇和大夫一家都已经伏诛,此事大不幸,实也是一场意外,再追查下去,也查不出什么来。”
萧仲孺看看自己这学生,道:“你也认为是意外?”
卢录事跪着不语,萧仲孺说:“我也知道,这是一场意外。”他在棋盘上下了一子,仿是自言自语,“可它越是毫无破绽,我就越是觉得古怪……”
萧晟已经死了半月,萧仲孺再提起他,虽仍觉得痛心,但也理智得多,不似一开始跟杀红了眼似的。他话这么说,实际上却无凭无据,萧仲孺琢磨了几个日夜,仍是说不清这古怪在何处。
所以,萧晟之死,确实是非人所害。这只是一场意外。
萧晟头七之日,萧仲孺命人将顾钧拿到眼前来。
除了萧仲孺之外,尚有刘夫人、萧晟生母许氏等萧家几人在。钧哥儿在柴房里关了几天几夜,倒没受什么折磨。
因着要见主子,他们给顾钧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一番。顾钧一进来,就跪在老爷夫人面前,除了问安,并不多说一个字,也不哭,自然也没有求他们饶恕。
萧仲孺时隔多日,又见着了钧哥儿,他面上仍是冷冷淡淡,只心里犹似一潭清水打翻了一般,晃晃荡荡,无片刻安宁。他盯着钧哥儿半晌,缓声问:“顾钧,你可承认,晟儿是不是你害死的?”
顾钧并未开口,二姨娘抽噎地抢话道:“怎么不是他!若不是他,大哥儿能吃下那毒药么!必是这贱人害死了大哥儿!”
萧仲孺看了眼许氏,许氏的奶娘忙暗中拉住她,她这才收声退回去,犹如恶鬼一样瞪着顾钧。萧仲孺问话时,除外牵连之人,唯刘氏最是不安。这几日,老爷不曾与她说过半个字,顾钧出事后,刘家的顾奶奶也来了,刘氏连见都不见,惶惶过了这七天,今日听老爷说要审钧哥儿,刘夫人也满心紧张。
相较这数人,顾钧却平静得很。听老爷问他的话,钧哥儿静了有一阵,方缓缓回道:“昨儿下雨,夜里十分冷……”
那钧哥儿说的话答非所问,怕不是在装疯卖傻,正要有人呵斥,萧仲孺却出声:“说下去。”
顾钧停了会儿,接着道:“我记起,夜里睡时,大哥儿总会露出腿儿,有时天冷,便将他冻得脚趾发凉。他亦浑然不觉,我也不曾听下人说起。上月,我方察觉此事,晚上便再睡不好,光记着要帮他掖好脚。昨儿一冷,我又合不了眼,想是以后每夜,都睡不下来。”钧哥儿说话有气无声,与其说是答众人的话,不如说是他给自己听的。钧哥儿说的这事儿,确实服侍大哥儿的下人都不曾留意,只他常起来后,犯腿酸的毛病,钧哥儿同他睡以后,这毛病却再也没发过。
萧仲孺由座上起来,走至顾钧跟前。钧哥儿被关押着,每日只一顿馊饭,短时日下来,本就不怎么丰腴的身子瘦得只剩下骨架子,只两眼仍是清清澈澈,比这一间屋子任何一双眼都来得干净,唯那眼眸深处不自觉地流露出哀痛,那是只有失去过至亲,方能做到如此。
萧仲孺将他的脸轻轻托起,语气却是凉道:“你以为,你拿出晟儿说事,我就会心软么?”
顾钧仍是无所动的样子,轻道:“顾钧答应过老爷夫人,要照看好少爷,今儿,萧府里没了少爷,那又何需要顾钧。”
钧哥儿说到此,已是明了死志,哪有要活的意思,反倒出乎了众人之预料。萧仲孺渐渐抽回手去,神色间竟有一丝怜惜,缓道:“你如今好歹也是萧家的人,便留个全尸罢。”遂命人取来鸩酒。
刘氏这会儿又觉兔死狐悲,不忍地落了几滴泪。顾钧又朝夫人老爷磕了个头,说:“顾钧只有一事求老爷夫人,顾钧有一嬷嬷从老家跟来,求老爷夫人赏她一口饭吃。请宽恕……顾钧不能再孝顺老爷夫人。”之后,钧哥儿就拿起了毒酒。
萧仲孺回头,眼睁睁地看着钧哥儿饮下酒,那视死如归之势,着实不像作假。顾钧将酒一滴不胜喝下,就静静等死,可他并未等到,却听老爷叹了声,道:“起罢。”又命人说,“将少君东西收拾齐,送到京外别庄去为大少爷守灵,即刻便启程。”
堂中人人惊愕,顾钧亦是满脸惊诧,不及开口,仆妇就过来将少君扶起,将他带了下去。
“老爷!”许氏没想到萧仲孺竟这样放过了钧哥儿,追着他哭道,“您怎么就放了他!大哥儿死得不明不白,您怎能放了害他的人!大哥儿死不瞑目啊!啊!”
萧仲孺狠狠掴了妇人一巴掌,许氏被打得眼前一花,摔倒在地上。
“疯妇,你还嫌不够丢人么!”萧仲孺气得颤颤指着她,红着眼痛心疾首地说,“都是你宠出来的好儿子,自己作出来的死,怨得了谁!”跟着便拂袖离去。
许氏黯然失魂地坐在地上,茫然地看众人一个个离开。
“二奶奶,咱们回罢。”奶娘来拉起二姨娘,许氏试了几次,才颤颤地起了,嘴里一直呢喃,“我害死了大哥儿,是我害死了大哥儿……”
雪花零落地飘着,顾钧扶着一个老妇踏出萧府。老妇还在呜呜哭着,顾钧脸上无悲无恸,又看了眼身后的朱红大门,便说:“婆婆,我们走罢。”
马车消失在茫茫落雪里。
第9章
萧太傅丧子,除了吕监生家以谋害太傅之子严厉查办之外,朝中倒未真正掀起惊涛骇浪。萧仲孺心伤一阵,鬓边白了几许,后来看着也未有如何,下头为奉承太傅,以太傅年纪正当壮年,献上不少美人,萧仲孺亦照单全收。不多时,萧府里就传出二姨娘许氏病故,停尸不到半日,萧府内的人就将许氏敛了,送到京外匆匆下葬,许氏的仆人也都遣散了。从头到尾,姨娘的后事,老爷都不曾出面过,虽并无不妥,众人却都暗忖萧仲孺此人十分凉薄。
此事了后,萧家也算平息一阵。至于朝中,自萧仲孺送了几个美人入宫伴圣,小皇帝便不再为宸妃之死而哭闹,先是偶有旷朝,之后干脆不再上早,竟将朝会丢给了皇后和萧太傅。横竖这皇帝本不过形同虚设,萧仲孺一手遮天,萧党更是肆无忌惮。民间里,因萧氏爪牙无恶不作,百姓怨声载道,各地义军灭了又起,屠之不尽,若星星之火,终有一日将成燎原之势。
今为顺德四年末,萧仲孺仍是权势滔天,距离陈朝和萧党彻底覆灭那一日,尚有数年光阴。
京外官道,马车缓行,想是京里哪位大官,前后用人二三十来,侍卫个个佩刀,全是精武之人。天色沉沉,已是差不多入夜,一个护卫骑马至车厢边上,就看车帘掀起,萧仲孺捧着一个手炉,眼皮微抬,声音沉道:“怎么了?”
护卫只道,前方城门已经关上,问太傅可要命人打开。萧仲孺却笑笑:“古来只八百里加急过申时城门关后可由侧门而入,除此外便是皇帝圣驾亲临也开不得,萧某可不敢担这僭越之罪。”——话是如此,萧仲孺逾的规矩,那还算少么?唯大人的心思,旁人莫测,不敢多言。萧仲孺此行只带亲信数人,那卢录事亦在行队之中,他骑马而至,道:“距此不到五里有一庄子,大人不若在那暂过一夜,明日一早再回京。”
萧氏在京外有一别业,原是萧家老祖宗住的地方,那老祖宗去后,便一直空着。萧仲孺点头之后,马车就往那庄子行去,一顿饭的工夫也就到了。卢录事下马来,他原当这庄子不过是老奴守着,哪想喊了门后,来应声的竟是一把极年轻的声音。
没等多久,从里推开了旧门。来人果真年少,模样儿倒是眉清目秀,唯有过分瘦削单薄,有些不足的样子。他看见一大对人马在外,还犹豫着要把门闩拿下。卢录事不及道出萧府的大老爷来了,坐在马车里的萧仲孺已掀开车帘,眯着眼往此处眺望,瞧清那门后站着的少年人时,萧仲孺暗浊的目色微微一闪,可又极快地归于平静。
原来,这门后站着的实非萧府的下人,而是一年前从萧家被逐到京外头来的少主子。顾钧瞅见马车里走下来个人,披着黑狐皮大氅,款款步来,气质晃似集天气之灵,不似真的一般。钧哥儿还当自己眼睛花了,直到萧仲孺走到他眼前来。
“老爷……”钧哥儿诧异地轻喃了声,吁出一团雾气。
今夜未来之前,萧仲孺几乎要将这少年给尽忘去了,今儿不过远远望一眼,便认出了钧哥儿,寒寒冬夜之中,竟隐隐生出一丝唏嘘来。顾钧已经忙不迭地放下门梁,迎他们进门:“老爷快进,先生们也请进来。”
这庄子并不小,因年代久远,却是旧了,廊上稀稀落落地点了几盏灯,掩不紧的门扉被夜风吹得“咿呀”响。顾钧先迎几人去前堂,说是厅堂,也不过是收拾出来见客的屋子。卢录事瞧见他事事亲为,竟不见一个半个使唤的人,奇道:“此处只有你不成?”
钧哥儿正端了热茶进来,先呈给了萧仲孺,方答说:“自然不是,除顾钧之外,还有个婆子和一个粗使的下人。老爷和先生到的晚,事前也不知要来,我便让他们先歇着了,只我刚好没睡熟,听到敲门声,这才应了。”
萧仲孺过着杯盖,顾钧端来的茶自不是什么好茶,却清清淡淡,室内自有一股幽香飘来。从进门到现在,尽是那卢录事问话,钧哥儿来答,萧老爷握着杯暖手,倒是暗里端量起了钧哥儿。萧晟故去已有一年余,萧仲孺今也不大恨了,窈娘晟儿都早夭,只道是自己子孙缘薄,没这福分。再瞧顾钧,和一年前相比,仿是长大了些许,发梳着髻,插着一只银簪,那是嫁了人的意思,确还在为大哥儿守节。
顾钧却不知老爷心思为何,只听卢录事说要暂过一夜,便暗中愁了起来,原来这院子空房虽多,却因人手忙不过来,一直不曾收拾过。好在那卢录事又说:“我等就在附近镇子寻几家农户将就将就,此处只留下几个护卫在外头守夜,便不劳烦少君了。”
顾钧这方起来,去把自己睡的地方收拾一番,好腾出来给老爷住。萧仲孺走去屋内,便正好瞧见钧哥儿爬到床上,正弯腰铺着寝具。顾钧身上着件棉衣,裤子是就寝时穿的那件,背对着人屈身,绸子贴着臀,形若桃子,桃缝儿往下便是莲花地,嫩嫩地贴住布料,隐隐约约可见。钧哥儿浑然不知自己的身让老爷无意看了,铺好了床就起来,回头看到萧仲孺,便恭顺地说:“此处简陋,只先委屈老爷一夜。”
萧仲孺“嗯”了一声,面上神色不显,走去床上坐下来。钧哥儿弯下来为他脱下鞋袜,看老爷躺下来,这才拿起灯,自去隔壁间接着睡了。
萧仲孺躺在顾钧的床上,床角放着汤婆子,身上盖着氅衣,很是暖和,可他却无睡意。卧了片刻,便起了起身子,往那一处看,一层窗纸后透着微微的光,映出一道朦胧的影子,看他摘下簪子,解开发髻,头发松松地放下来。萧仲孺支着身子,抚了抚硬枕,不知这里边儿填的什么,发着香气,隔间窸窸窣窣地响,想是钧哥儿已经褪了外衫,爬上炕去了。
萧仲孺今儿出京,未想到要耽搁到夜里,是以身边不带下人女眷。萧太傅死了儿子后反倒越发惜身,素夜里偶有独睡,天寒时也有叫丫头上床来暖暖身子,并不一定做那事儿。今夜里却好似撩动了火,辗转反侧,屋里原是淡淡的香,却越闻越浓,咽一口水都觉得是甜的。
萧仲孺在床上翻来覆去,微熹的光洒在眼睛上,抬手挡了挡,还是醒过来了。萧老爷这一夜,有睡也同无睡,虽也不乏,看见空荡荡的床,心里也空空的,满不是滋味儿。
到了天真正亮起,顾钧才进来,后头还跟个端热水的丫头,黑皮小眼,瘦瘪瘦瘪的。钧哥儿在刘夫人屋里待过,萧仲孺的习性无一不知,伺候得仔仔细细,来时也不过问一句“老爷睡得可稳”。萧仲孺哪里稳,一夜之间好似打回了一年前,脸上淡淡地答应一声,眼睛却暗随着钧哥儿。顾钧也浑是不知,在萧仲孺跟前忙得如陀螺似地打转儿,今儿早晨钧哥儿穿得实了,只脖子露出来,萧仲孺便盯着他的后颈子,白白细细的,也发着幽香。
萧仲孺洗漱之后,从屋子跨出。这会儿天光大亮,方打量起这处,好一个大庄子,破破落落,冷冷凄凄。一个半盲的婆子坐在檐下,也不知萧府的老爷在这,有些痴痴呆呆,莫说帮衬了,带头来还得钧哥儿照料着。
顾钧昨一夜其实也没合过眼,今儿天没亮就起了,和面做了馒头,又煮了地瓜粥。卢录事等人一早就到了,钧哥儿请先生一起进来屋中用早点,卢录事推辞不过,也牵着马进来。饭桌上,萧仲孺也在,钧哥儿原当伙食粗鄙,怕萧仲孺用不惯,就看他吃了个馒头,喝了半碗粥,又拿起一个刚出笼的艾草团子,一连吃了两个,这才安了心。此时,卢录事又问起顾钧平日如何生活。
钧哥儿如实道:“每月,邢管事都会派人送来十斗米,还有几斤精肉、面粉,吃的从不短,月月都有剩下。”钧哥儿虽被逐到京外,仍是萧府的少君,月钱还是按少君的份例拨的,可他并未提起这茬,在座的都是精明过头的人,二十两的月钱何止能买这点吃的用的,仆人都能养十几来人。
萧仲孺擦擦嘴,不道些什么话,只说:“时刻不早,该回了。”
太傅的人马已经在庄外候着,就看大人披着黑氅跨步而出,头也不回地上了车。卢录事也坐到马背上,一行人正欲启程,冷不防地听到后头叫唤。萧仲孺耳力极尖,掀了车帘回头看,就见顾钧跑着从庄里追出来,忙命了声:“停下。”
钧哥儿追到马车边上来,萧仲孺开了门,便看少年喘着粗气,吁出一团团的雾。他递了个油包纸来,对老爷道:“此去京城还要小半时辰,方见老爷爱吃,顾钧就多包了几个,路上老爷若饿了,便吃这团子顽顽。”萧仲孺一接油包纸,就闻到了股艾草香。钧哥儿看他接了,就要回去,萧仲孺这时叫他过来:“钧儿。”
顾钧回过头来,见萧仲孺脱下身上的狐氅,张开来给自己披上。钧哥儿受宠若惊,不敢收受,萧仲孺却怜他跑了一路,冻得直抖,还替他将系好了绳结。萧仲孺又看了看钧哥儿,方跟哄着人也似,轻道:“回罢。”
马车又缓缓上路,顾钧静静地眺望着那一支队伍,直至再也见不着,这才披着那件萧仲孺赠他的毛氅,转身回去了庄中。
正午之前,萧仲孺总算回到了萧府。
刘夫人领着一众女眷丫鬟和管事出来迎老爷,萧仲孺捧着手炉从车内出来。刘氏笑着迎了上去,一路和老爷走到前堂去。
“老爷昨夜不归,也不派人带话回来,可熬煞了妾身。”下人呈来了热茶,夫人将杯子捧给老爷。萧仲孺接茶时说:“昨儿赶不及入城,就在京外老太太住过的庄子将就一夜。”
“京外……”刘氏尽管不如何精明,可经萧仲孺一提,却也立时想起了这别庄来,至于庄子里住着谁,也一并想起来了。她面上只笑了笑,问道:“老爷……怎会想起去那头住了?”
“好在是我想起来了,若不然,倒让外头的人认为,我萧府连个少君都养不起了。”萧仲孺脸上不笑不恼,轻飘飘一句话,便把夫人说得脸上无光。自钧哥儿搬到庄子去,刘夫人也许就没他的消息,逢年过节,也不曾派人去走动走动,她只当钧哥儿是有大罪过之人,还养着就不错了,哪知老爷今日竟突然提起了这茬……
刘氏想了半天,斟酌道:“确实是妾身轻疏了,倒是有些时日不去看他。”又犹豫地问,“老爷昨日见着了钧哥儿……可有不好?”
萧仲孺放下了杯子,语气凉道:“你自去瞧瞧,不就知了。”他方才进门,瞅见刘氏身边几个丫鬟,无不养得比钧哥儿红润,加之在庄子里,听到做下人的克扣主子月钱,心里已很是光火,此刻就忍不住发出来道,“顾钧好歹也是你娘家的子侄,今儿你就这般待他,明儿我要没了,你也打算这么对郭氏母子?”
刘夫人听到此话,也是惊了,急忙跪下来道:“老爷这话说重了,妾身就是有天大的胆子,断也不敢如此!”
萧仲孺也自知话说得过了,面上却只冷哼一声,此时恰好那五房的下人过来,将老爷给请走了。不说刘氏被老爷一番敲打,心里如何胶着,就先道萧仲孺这一房新纳的郭姨娘。这郭氏是在二奶奶死后抬进门的,原来是一个主薄家的妻子,那主簿为攀上太傅,特叫貌美的妻子来献茶,萧仲孺见她婉约恬静,果真心生怜爱,和她睡了过后,便接了回来。郭氏也非一般妇人,其性温婉,行事进退有度,落落大方,使得萧仲孺待她很是不同,大有专宠之势,更要紧的是,这郭氏肚皮还争气,才进门不久,就已经有了身孕。
萧仲孺到郭氏屋里,就见一个美妇迎来。她容貌秀美,端庄娴雅,肚子已经四月,故而显怀。郭氏挽着老爷的臂膀,举止自然亲近,看萧仲孺的眼神尽是崇敬爱慕之情。萧仲孺陪了她半日,天色渐晚,郭氏便有些羞怯道:“太医之前来看过,说是胎位已经稳了。”言下之意,乃是暗示萧仲孺,她今夜已能伺候老爷。
萧仲孺因没了儿子,对郭氏肚子里这胎尤为看重,可饶是前些日,郭氏这般说的话,萧仲孺便是不做什么,也会歇在她的屋里,今儿却只安抚一二,就站起来出去了。
萧仲孺回到自己屋里,褪了袍子,躺到床上,下人便问老爷:“可要叫人来伺候?”萧仲孺应了一声,又叫住人,道:“不要女眷。”
阖目养了会儿精神,隐隐约约的,鼻间还漫着那股甜腻的香。不多时,便由床边窸窸窣窣地爬上来一个人,是偏院住的一个男妾。
萧仲孺并未点灯,猛地出手抓住了人。萧仲孺用手掌用力地摁住了他的口鼻,欺身压上,另一只手伸进裤裆里恶狠狠地搓揉起来。那男妾许是吓着了,“呜呜”地摇头挣扎。萧仲孺在他的颊上又亲又唆,分明是缠绵入骨,却又好似遇上今生最大的仇人,都干红了眼,满脸凶恶狰狞,也不知是想到了谁,只死命捏住身下的人,不住粗喘地问:“你不肯……你既不肯,那又诱我作甚……!”
没过几日,京外头的庄子又迎来了稀客
钧哥儿正给老太太喂饭,老婆子在萧府享了没多久清福,就被赶出来了,哪里经得住,狠狠病了一次后,人就痴痴傻傻了。钧哥儿听到动静,原是那粗使丫头跑过来,说:“一个夫人来了。”
顾钧心里正奇着,走去厅堂里一看,没承想竟是刘夫人到了此地。刘氏初来时,看到这庄子落魄成如此,心里也是惊着了,这一回头瞅见钧哥儿,想到前些日子老爷说的那些诛心之言,哪里禁得住,就在钧哥儿面前掉了泪。
顾钧忙扶着夫人坐下来,刘氏哭道:“老爷要不说,我却是不知你这儿难到这个地步,没个使唤的不说,天寒地冻的,衣服都添不了两件……哎!”刘氏这妇人虽不说有多好心,心眼却也不是极坏,钧哥儿好歹也叫过她几声表姑姑,如今的日子过得连萧府里的小厮丫鬟都不如。
“这儿有何难的,以前在老顾家,也穷得吃不上饭过,此处实乃一个清净地方,没什么不好的。”顾钧连声安慰刘氏,刘氏看钧哥儿对她无半句怨言,心里反是愈发过意不去。
钧哥儿安慰了刘氏许久,夫人渐渐止了泪,之前因大哥儿的死而生疏的情分,这会子又找回来了。
刘氏看看这一处,握着钧哥儿的手,叹道:“你这儿也是怪冷清的,竟也住得了人,毋怪老爷要恼了,要传了出去,也不知面子要往哪儿搁。”她仔细打量了钧哥儿,顾钧年纪轻轻,却已作守寡的打扮,又思及钧哥儿的身子,压低了声音问,“大哥儿如今也去了,你……你那日子到的时候,究竟是怎么熬的?”
顾钧知她问的潮期一事,脸色白了白,横竖也不是什么该避讳之事,就说:“老爷夫人命顾钧为大哥儿守灵,钧儿一直记着,至今这门除了送东西的人进来过,再也不曾给外人打开。”若说道潮期,钧哥儿本就不是个身子强健的,萧晟死后半年竟都没再来过,直到上上月,总才发作了三次。顾钧有了头一回的经验,这会儿只要夜里盗汗,就把自己锁在屋内,仍谁叫都不应。好就在他虽嫁过人,身子却没被破过,潮期尚熬得住,只一两夜也就过去了。
刘氏一听,又不忍落泪,直道钧哥儿苦命,钧哥儿眼睛虽红红的,眼泪却不曾落过。
刘氏今儿个过来,可带了不少好东西,顾钧推辞几番,但也收下了,只不肯要那几个伶俐的丫鬟:“我这儿一人也忙得过来,本就不是金贵的,用不着多人来伺候。这些丫鬟跟夫人久了,今儿到我这来,怕也不惯,还是随夫人回去罢。”
刘氏也不强求,只去前同顾钧道:“老爷说了,今年过年要你回去。到时候,自会叫人来接你。”钧哥儿笑着点点脑袋,刘氏跨出门之前,眼角余光却瞥见屋里屏风上挂着的一件氅衣,暗道是眼熟,不及看清楚,丫鬟便催说马车备好了,这才依依不舍地别了钧哥儿。
人都走后,这院子便再次清冷了下来。
钧哥儿走回去,那粗使丫头已经打开了食盒,眼馋地看着那些吃的。顾钧便道:“拿回去分给家里人一起吃罢。”跟着回到屋中,坐到炕上,给老嬷嬷接着喂饭。
刘夫人走之后,顾钧又过了一个多月的平淡日子,期间就一个管事来过,原来的邢管事不见了,换了个姓温的过来,送来了不少过年要用的东西。
顾钧原当说要接他回萧府过节的事,不过是虚话罢了,倒不曾真的当真过,哪里知道,一月末时温管事又过来,竟突然要接他回去了。
顾钧问道是为何,温管事却大叹一声:“此事也是瞒不住了,先前老爷指说要接您回去吃宴,却不知怎么了,突然病了,到今日已经过了半月,怕是不大好了,夫人这才要小人接您回去,指不定……指不定,就是最后一眼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