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下了一场大雨,他在长城外巡视时,见黑界地冒出了可人的茸茸绿意,新一年的春草又将覆盖这片烧荒后的不毛之地,竟觉得有些唏嘘。
“春风吹得草原绿,却吹鬓发白……”豫王感慨道。
“将军可是觉得年年征伐,岁数渐长,敌患却如这野草一样难以根除?”华翎感同身受地问。
“不,”豫王转头看自己的心腹,“我是想起了清河。觉得我要是没在鬓发白之前多睡他几次,简直太亏本。”
华翎:“……”
华翎:“不愧是豫王殿下。”
从城垛下来后,有传令官匆匆来报,说阿勒坦大军忽有异动,其将领斡丹率部数万,向着偏头关方向急行,像是要叩关。
华翎闻言大为皱眉:“这个阿勒坦是怎么回事,身为一国之君,竟毫无信用!说要清理门户,胡古雁的首级也给他了,如今翻脸不认账要出兵。难道是买首级的黄金给多了,不甘心?”
豫王垂目略一思索,说道:“兵来将挡。无论他打什么主意,想动刀兵,我们迎战便是。走,点齐人马,去偏头关。”
两人迅速上马赶回营地,将至营门,又见一队骑兵绝尘而来,却不是传令官,而是豫王府的守卫。
这些守卫从大同怀仁日夜兼程地赶来,一律的风尘仆仆,面带焦灼之色,在豫王面前滚鞍下马,急声禀道:“王爷,世子不见了!”
此言一出,饶是久经沙场的豫王也变了脸色,厉声问:“你说什么?!”
“五日前,小世子在我等护卫下去集市玩耍,见有个草台班子正在变戏法,他兴致勃勃要去尝试,结果幕布一盖一掀,活生生一个人就不见了!卑职当即拿下整个戏法班子严加拷问,那些人却立时服毒自尽。卑职同时也派出大队人马四下搜查,甚至封城大索,依然不见小世子踪影,只在城门楼上发现了一封书信,写着‘靖北将军亲启’,卑职不敢耽搁,星夜火急送来。”王府守卫统领说完,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呈上,满心愧悔地连连磕头。
豫王面色铁青,撕开信封抖出信纸,一目十行地浏览过后,将纸页紧攥成团丢在地上,咬牙骂道:“无耻鼠辈,鬼蜮伎俩!”
华翎连忙捡起纸团,打开扫了几眼,失色道:“真空教绑走了小世子!还以此要挟将军,逼迫靖北军撤回大同,要将军亲自去接人,否则就……就……”
豫王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就活烹了我儿!”
“他们是要以小世子的性命,换取河套门户大开!”华翎悲愤交加,“难怪阿勒坦忽然发兵,这是两头勾结好了,就等着靖北军撤兵后趁虚而入!”
豫王急怒攻心,在面上化作了一片全无温度的冷笑:“休想得逞。”
“将军,世子可是你唯一的亲儿!”华翎急切地劝道,“将军万不可轻易做取舍,总有两全其美的法子……”
豫王寒声道:“我若不立刻决断,做出取舍,对方便知他手中筹码有多少分量,会逼着我一步步献出边关,献出陕西、山西,继而献出京师。届时北漠大军长驱而入,直抵顺天府,攻打京城,会有多少百姓生灵涂炭!我儿何德何能,一人能抵百万、千万条性命?”
华翎见他意态决绝,苦苦哀求:“将军能舍亲儿救天下,卑职却不能眼睁睁看着豫王府绝后。求将军先顾一顾自己,暂且撤兵,待到救回了世子,再驱除鞑虏不迟。”
豫王心如刀割,缓缓摇头。
华翎没辙,只能再退一步:“要不这样,留下三万人马,卸去靖北军的战甲,只做普通边军打扮,交由卑职率领,前去偏头关迎敌。将军自带其余人马回大同,与鹤先生交涉,伺机救回小世子。”
豫王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说道:“姑且一试。若是偏头关挡不住,敌军突入山西后,必然转向东扑袭京师。那时我便也顾不得阿骛了,将弃太原与大同防线,率余部直接东进,守住内三关。内三关绝不能失陷,否则京城就成剥了壳的栗子,任人采撷了!”
两人议定后,正待下令整军,又见一名传令官手持令旗,飞驰而来。华翎暴躁骂道:“屋漏偏逢连夜雨?又什么破事没完没了!”
却见传令官近前禀报:“将军,夜不收的楼夜雪回来了,还带回了被俘的霍惇!”
楼夜雪没死?豫王一怔后,吩咐道:“速带他来见我。”
二人在传令官的带领下策马近前,霍惇率先告罪:“是卑职身陷敌营,连累楼千总冒死来救,卑职愿受惩罚。”
楼夜雪也只好跟着告罪:“斗狭谷一役之后,因担心将军与阿勒坦有交易而阻拦我,所以故意避开靖北军,擅自去往北漠军中救人。我愿受军法惩处,此事与霍惇无关,他奉命去行苦肉计,并无违背军法之处。”
豫王冷冷道:“我与阿勒坦能有什么交易!就算有,也是他与鹤先生、与弈者有交易,白瞎了清河一片苦心。”
楼夜雪面露诧色:“当真?我还以为阿勒坦真的对苏大人……”
豫王打断他:“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二人随我进屋,我有事交代。”
经过短暂的一番密谈,楼夜雪与霍惇走出屋子,骑马离开靖北军,再次不知所踪。
而华翎依照方才商定的,领三万更换了边军棉甲衣的靖北军骑兵,北赴偏头关去迎战斡丹。豫王本人则带着剩余的人马转向东北,披星戴月赶往大同。
与此同时,有个叫“阿骛”的六岁幼童,对着绑匪恶狠狠道:“你等着,会有人来救我的!”
绑匪见他人小肉多,奶声奶气地口吐威胁,不禁笑道:“指望谁来救,你那个身为靖北将军的爹?”
“才不是!我爹在外面打仗,来不及救我。”阿骛朝对方吐舌头做鬼脸,“是我修仙的娘亲,她会用一道灵光劈死你们的!”
绑匪一怔,继而哈哈大笑。
“修仙……灵光……哈哈哈哈,我们就等着她来劈。来,小世子,该吃饭了。”
阿骛气鼓鼓地说:“我才不吃你们这些贼人的饭!”
“不吃就饿着,饿晕了给你灌泔水。”
阿骛用力呸了他一口:“我是说不吃你们的饭,又没说不吃你们的肉。把肉给本世子端过来!”
第421章 一定要找回她
卧西大捷、威虏镇大捷、斗狭谷大捷……一连串胜仗让朝臣们对靖北军战斗力的信心极度膨胀,俨然忘了“天下无常胜不败之军”这一至理名言。
偏头关外的一场败仗,兵溃百里,如同一盆冷水猛地泼在朝堂诸公头上,不少人先是难以置信,认为迎敌的三万人马是守关的边军,而非靖北军。但后续军报传来,证实了的确是靖北军,由黑云突骑长华翎率领,不知为何更换上边军的战甲。
朝中议论鼎沸,人人都在问同样的问题:豫王殿下呢?那个号称战神的靖北将军,去哪儿了?十万靖北军,还有七万人马又去哪儿了?
御座上的皇帝脸色也不太好看,直至从大同传来消息,说豫王带着七万精骑奔赴大同府,结果也没去军镇边堡,就驻扎在封地怀仁附近,不走了。
什么意思?阿勒坦大兵压境,豫王临到关头,撂挑子回老家了……这是嫌朝廷给他的权力不够大、待遇不够好,所以趁火打劫,坐地起价呢?
朝臣们又惊又怒,一些官员碍于他皇叔身份不好直接开喷,另一些头铁牙痒、眼里不揉沙子的已经架好嘴炮,开始抨击靖北军骄兵致败,豫王养寇自重、祸心暗藏了。
世间事大抵如此。拿了九十九次胜绩,只需一次失利,便会被看客们倍加愤怒地诋毁,仿佛前九十九次他们献上的欢呼与赞誉都喂了狗,一颗追捧之心遭到了无情的辜负,于是蜂拥而上破口大骂,甚至比杀父仇敌骂得更狠。你若问那些看客:你们也取得过胜绩吗?你们实际上损失了什么?看客们还会振振有词地说:我吃个鸡蛋品评好劣,还需要自己会下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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