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语凉垂眸。
他的母妃确实不是病死的,而是在一个冬雪夜里,在他面前生生被郁鸢贵妃的一群侍女和侍卫们推入莲花池。
而他那时就在假山后面,服侍母妃的贴身侍女捂紧他的嘴,那天奇冷,只两个人滚烫的眼泪一直无声在掉。
母妃死后没多久,他就被送到郁鸢贵妃身边,毕恭毕敬、夹缝求生。
那么多年,没人知道他知道当年的内情,甚至没人怀疑过他知道。大家都只看他老老实实伺候着三皇子,尽心尽力。渐渐对他没有半点防备心。
宣明三十五年,三皇子与太子不睦,被太子一怒之下放火烧死。
郁鸢贵妃从未受过这般打击,一夜白头卧病不起。
宴语凉牵着九岁的幼弟宴落英去看望她。郁鸢贵妃自知大限将至,求宴语凉替她照顾幼子。她觉得二皇子宅心仁厚、是个好孩子,亦求他不要记恨她过去许多年苛责薄待他。
宴语凉垂眸:“不会,宴昭又怎会因那些小事记恨贵妃娘娘?”
“就算记恨,也绝不会只是因……那些小事。”
贵妃一抹慈爱的微笑僵在脸上,杏眼睁大。铺天盖地的心虚袭来,她毛骨悚然又不可置信:“你、你……”
“我一直知道。”
“十年前贵妃娘娘对我生母做了什么,我亲眼所见。好在这世上善恶终有报,贵妃娘娘如今也亲自尝到了失去至亲的痛楚,阿宁英年早逝……甚是遗憾。”
“罢了。贵妃好好养病就是,儿臣告退。”
“咳,咳咳咳,你等等,你……你说清楚!”床上贵妃死命一扑,却不曾抓到宴语凉离去的衣袖,她目中待泪声音嘶恨,“我儿殊宁,难道其实是你,难道其实是你!”
宴语凉:“怎会是我。”
“人人都说是太子,那自然是太子做的。”
“三皇子不在了,太子一定得去最大的好处。除非太子也被废……那么就只剩下两位皇子,英儿虽地位比我尊荣些,毕竟年纪是太小了一点。”
“不过贵妃娘娘请放心,宴昭若真能登临太子之位,将来君临天下自然会一如照顾三皇子一般,尽、心、尽、责照顾四皇子。”
贵妃“哇”的一声吐了血。
宴语凉走出门去,侍女们则听见动静赶紧进屋。须臾,他便听到了侍女“娘娘不好了”的尖叫,和慌乱的哭泣声。
他没有管。
一直往外走,一路去到御花园,无事发生般领走了正在扑蝴蝶的四弟。还帮他擦去裤子上的污泥。
当夜传来丧耗,贵妃娘娘薨逝。
……
温泉一片安静,宴语凉垂眸:“所以岚岚,你看,你看朕。”
“那么多年,我骗过了郁鸢贵妃,骗过了殊宁、小英,骗过所有人。而澹台,朕当年与他那么好,可放他走时竟还防了他一手,派廖曦一直看着他。”
“你说的对,朕是没有心。”
“朕那样待他,可想而知又是如何待你。”
“……”
“有件事,朕想必青瞿你早就知道。朕从还不是太子时,就一直在偷查庄氏、偷查澹台氏。”
庄青瞿:“嗯。阿昭,我都知道。”
宴语凉闭上眼睛。
“阿昭,”庄青瞿却轻声叫他,让他看着他。宴语凉睁开略微泛红的双眼,看到的是岚王认真而清澈的双目。
“但,不该查么?”
“当年我家与澹台氏确有专权。阿昭不过只是做了……分内该做的事情。”
“澹台泓并非池中之物,他若无心谋逆,你看在多年的情谊叫廖曦照顾他。他若真骗了你,就让廖曦杀了他,这难道有什么不对?”
“而郁鸢贵妃害死惜雪娘娘,阿昭报复她……又错了么?”
“我的阿昭没有错啊,什么错都没有。”
没有错……
可他其实,还有很多没说的。
他还记起了很多别的事。
记起了锦裕四年在汤泉宫的争吵。庄青瞿一身血污抓着他的肩膀,红着眼掉着眼泪,凄惨地问他为什么骗他。
那次出征前,明明他送他走时是一种暧昧而亲昵的态度。他抱了抱他,一脸认真说小庄要保重,朕等你回来。
庄青瞿那年也只有十八岁,一年前表白过后,只得到“当弟弟”的答复。当下心里甜蜜又难过,又有些心痒痒的了,小声说想要个亲亲再走。
宴语凉当时说的是,朕如今也知道小庄的心意了,待你凯旋,到时候再给你好不好?到时候什么都给你,好不好?
那一刻庄青瞿看起来是受宠若惊、晕乎乎的幸福。
可谁想到,锦裕帝竟说话不算话、转头就过河拆桥。
庄青瞿打赢了仗,却发现澹台泓还活着,回来闹了一场。锦裕帝任他闹,却没有半解释和抚慰。庄青瞿十八九岁的年轻人哪能受得了这种欺骗和落差,越是被冷着避而不见越是疯狗一样死追着不放,群臣看在眼里纷纷说他不敬。
那几年战火不断。很快,他又去打瀛洲,打越陆。
更显赫的战功、更高的封号,换来的却只有锦裕帝对他更多的疏离与防备。
那些年的岚王起初,还屡屡像想要讨赏的可怜小狗狗,叼着好不容易打架得来的骨头去邀功,希望主人摸摸头。
可一次一次的绝望,他也变了。既然讨不到奖励,他就去抢。他开始肆无忌惮,屡屡不听劝地直闯皇帝寝宫为所欲为,就连金銮大殿上,也敢用绝望里带着恨意的眼神直视皇帝。
群臣却看不懂,只道是他飞扬跋扈。
一时间朝中风传,庄青瞿收复燕云失地之后,成日里藐视圣上训诫圣上,与庄薪火当年如出一辙。
群臣才经过多年权臣之苦,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纷纷上书弹劾。
锦裕五年,锦裕帝借着群臣之势开始剥庄青瞿的军权。
庄青瞿自然反抗,无数次闯进楚微宫激烈的争吵、大闹,无数次绝望地质问为什么他掏心掏肺,却永远不得信任。
那般蹉跎着,便到了最为不堪回首的一幕。
锦裕六年备战北漠。皇帝把岚王绿柳营给了师律,把师律梧桐军给了夏侯烈。而岚王,皇帝高位架空了岚王,哪也不让他去。
但庄青瞿又怎能不去?
两个人无数次争吵,吵完就打,打完皇帝被一次次摁死在床上。
汤泉宫中欲念沉溺的强迫。亲吻、揉搓,粗暴的翻云覆雨,皇帝的双手被绳子捆绑,气喘吁吁,庄青瞿低头亲吻他蹙着的眉。眼里都是痛苦与疲惫,却笑出了声。
他紧紧抱着他黏腻的身子,呢喃着,阿昭。
你真就心硬如此,无论如何也不肯信我,是不是?
好,好。
那把命给你,你能安心了么?
千机蛊是岚王从越陆带回来的,原本庄青瞿带它回来并非是为了毒谁,只是觉得那紫色的晶莹液体装在琉璃瓶中很是好看。
夜里还会起一些萤火样的亮色,他私心想让阿昭看看。
锦裕帝眼睁睁看着他把毒药喝了下去。
他想挣扎起身,可是他被绑住了,他动不了。
……是不是非要那一瞬间,没有心的皇帝才第一次知道心脏被拧住的疼。是不是直到那一刻,庄青瞿长久以来的痛苦和绝望,他才能够体会到了万千之一。
第72章 朕的君后,你当不当?
千机蛊虽名带“蛊”字,但它与苗疆的蛊虫并不是一种,而是越陆的一种的秘法毒。
之所以带“蛊”字,是因它与蛊有几分相似。
蛊虫有母蛊,能够控制子蛊毒发。千机蛊虽没有母蛊却也配有“毒引”,只要将“毒引”折损千里之外也可要人性命。
这按说听着不合理。
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不传世的一些秘法是存在的。
一如荀长相隔千里却能入梦看人,按照宴语凉的常识来说也不合理,但小狐狸就是能做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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