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撒开手,闷闷地低下头,警告还跟着他的安塞尔:“如果你再来纠缠我的话,我就要放狗咬你了。”
安塞尔愣了一下,转头看向一旁跃跃欲试的高大丹犬,露出苦涩又无奈的笑容,让开道路,目送着韦德一家赶羊离去。
他没有时间了。
从这里回到雾都要一天的路程,而对维恩的最后审判就在三天后,这还是他恳求了莱昂法官延后审理的结果。
他还记得莱昂当时严肃又好奇的面容:“虽然这么问可能有些失礼,但真的像传闻里那样,您是出于旧情难忘吗?”
安塞尔目光闪烁了一下,抿了口茶水:“只是因为他向我求助了,换作是其他人我也会帮的。”“哪怕对抗皇权,散尽家财,冒着生命危险……”莱昂作为罗切斯特的门客,显然也知道一些内幕,只是苦于没有证据,此时点点头,镜片下的眼睛若有所思:“不错的借口……““那么您呢,您为什么帮我?”安塞尔知道越争辩越刻意,索性笑着转移话题。
莱昂认真地盯着他好久,终于开口:“我钦佩您。阁下,如果我遭遇了您的一半的经历,今天坐在您面前的就不可能是我了。”
安塞尔笑了笑,垂下眼睛,两个人都沉默了,陷进了自己的思考中。安塞尔也问过自己,如果这时候出事的不是维恩,自己还会这么拼命吗?
他想还是会的,他孑然一身,无牵无挂,有信赖的好友查尔斯照顾家仆,他有什么不能为心中的正义舍生忘死的?
只是因为那天求助他的人是维恩,他便将思考犹豫的步骤省去,直接挺身而出罢了。
韦德骑着马,安塞尔追不上,只能叹了一口气,闲逛着等着他们下午回来。
路上他遇到了一群小孩,十三四岁的样子,叽叽喳噎活力四射,好像一头头结实的小牛。安塞尔将口袋里的糖饼分给他们,便被簇拥着,拉扯着,向乌拉诺斯湖走去。
安塞尔的手和衣摆都被小手牵着,稍大一点的孩子看出他的体弱挽着他的手臂,一路上唱着没有歌词的歌。
歌虽然没有词却不奇怪,显然是小孩们乱唱的却不违和。这样宽阔的天地,随便喊一嗓子,也是优美辽阔的。
习惯了雾都阴冷潮湿的天气,骤然来到这里,让安塞尔像是在做梦一样。乌拉诺斯湖到了。
绿色的草地中间,一汪巨大的湖泊,明澈如镜,周围的高山在阳光下竟还带着雪顶,反射着光,令人不能直视。雪山倒映在水中,清亮明净,像是天堂的倒影。
安塞尔终于明白了“乌拉诺斯”这个名字的由来,湖泊旁的草似乎更青一点,他深吸一口气,再呼出来,感觉排空了过去三十年沉积的浊气,心情豁然开朗。
孩子们欢呼着冲到湖边,大声地喊着。一直扶着安塞尔的男孩笑着看着他们。
“他们在做什么?”安塞尔问他。
“他们在祈福。”男孩的英语磕磕跸跸,但也是一群人中唯一能和安塞尔交流的。“祈福?”
“对,传说在这里大声地喊出名字,路过天使听到了便会带回天堂禀报上帝,赐给那人永世的幸福。”男孩很虔诚地解释道,怕安塞尔不相信,便指了指其中一个女孩:“她这次来就是为了给生病的母亲祈福的。”
安塞尔总是觉得传说非常之美,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柔和的笑容,抬起眼看着明亮的天空,发丝像金色的绸缎般耀眼。
“您想去吗?”男孩跳下一层石头,仰起脸伸出手,满脸期待。
安塞尔将他的手搭上去,笑着提起宽大的衣摆跟他一起走到湖边。
“喊吧。”男孩脸上是晒出来的红印,牙齿洁白,笑容明亮。耳边是其他孩子清脆坚定的童心,为重要之人祈福的天真烂漫。
——我该喊什么呢?
安塞尔看着澄净的湖水,心头的苦涩伤痛渐渐荡涤,眼神却迷茫起来。——我希望谁获得永世的幸福?
他紧紧握住自己的双手,瞳孔收缩,似乎在内心经历了一场大战。——得了吧,这里谁认识你?你还不能面对自己的内心吗?他的心里传来一个鄙夷的声音,他的眉头反而一下舒展开来。“Vien……”他喃喃道。
“什么?”男孩疑惑地偏了偏脑袋,笑着大声道:“你这样,乌拉诺斯听不见啊!”
安塞尔也笑了起来,喧嚣的风将他的头发吹散,却挡不住阳光下明媚的笑容,他好像一下放下了心头的重担,挣脱了所有的束缚,将灵魂释放在碧蓝的湖水之中。
他双手圆在嘴边,大声喊道:“V——l——E——N!”我希望你幸福…
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风吹过湖面,带起一道道波澜,浮光跃金。
风啊,能不能将他的心意送回冰冷昏暗的城市?告诉那个绿眼睛的青年——我爱你。
“Vien?那是你的名字吗?”男孩坐在湖边,看着身旁好像年轻了十岁,意气风发的金发男人,轻声问道。
“Nope.”安塞尔挑挑眉,轻松地笑道。“那么,是你的妻子?”男孩猜测道。“Nope.”安塞尔眨眨眼睛,好像有些惊讶。“那是谁?”
“他是……”安塞尔的话卡在嘴边,眼神突然变得怀念又充满爱意。
反正这里又没有人知道,也不会传出去,他红着脸偷笑了一下,抱着膝盖,头枕上去,只露出一双红红的含笑的眼睛,声音清朗坚定:“他是我的爱人。”
男孩英语不好没注意到人称不同,好像不理解这和他说的妻子有什么区别,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我以为你会为自己祈福的。大部分游客都这么做。”
“是吗?”安塞尔垂下眼睛,“可他比我更需要也更应该幸福……”
男孩沉默着看了他一会,像大人一样忧愁地叹了一口气:“你叫什么名字?”“Ansell.”
男孩再次确认了一下发音,就又冲到湖边,大声喊出了安塞尔的名字。声音之高之大好像冲上岩石的海浪,打在安塞尔的心上。
“你知道吗?你的名字在我家乡的语言里是[上帝保护]的意思……”男孩转身冲他挥手,笑容灿烂。
他弯腰从湖底捞了一块蓝绿色的石头,跌跌撞撞地回到安塞尔身边,塞进他的手里,再一根根按下他的手指包好,脏脏的脸上眼眸清澈如同乌拉诺斯湖水。
“我会为你祈福。所以你也要幸福。”
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快要天黑,却发现所有人都点着火把一脸焦急。
韦德的妻子蹲在地上哭着,安塞尔连忙跑过去,问了周围的居民才了解了缘由。
原来韦德家的小儿子不见了,韦德已经骑着马去找了,但是如果在天黑之前找不到,就很有可能被狼群吃掉。
韦德妻子不会骑马,只能求助邻居,可是远处传来的狼嚎声,让他们不敢轻离。
安塞尔没有犹豫,扶起韦德妻子,问道:“你还有多余的马吗?我愿意为你们去找儿子。”他没有提让他们出庭作证的条件,只是借了一匹马,就冒着越来越暗的天色出发了。
韦德的小儿子利欧才八岁,跟着一只离群的羊越走越远,家里的牧羊犬发现了他,用身体阻拦无果,只好跟在身后。
预料中最糟糕的事出现了,在太阳落下的那一刻,叼着小主人衣角的牧羊犬发出一声警告的吠叫,接着周围草丛中亮起一双双绿莹莹的眼睛。
利欧尖叫一声,牧羊犬和窜出来的几条灰色闪电咆哮着撕咬在一起。电光火石之间,一声枪响镇住了所有声音。安塞尔骑着骏马及时赶到。因为利欧离得太近,害怕误伤,这一枪是对着天空开的。
枪的型号太过老式,来不及再次填充弹药,安塞尔压低身子驾马冲了过去,一鞭子抽开压在牧羊犬身上的野狼。
鞭子末梢捆着大号的螺丝钉,一下抽得皮开肉绽,野狼哀嚎一声散开,露出下面已经被撕开喉管的牧羊犬。
安塞尔一阵恶心胆颤,但还是果决地弯腰伸手,将吓呆的孩子一把搂住,正要起身坐正时,一头胆大的野狼扑了过来,咬住了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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