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车夫自认不是大宅院里的人,这位小姐出手又阔绰,自己收了银子,肯定得把事情办妥。
随即又抽了下鞭子,那老马拉着车,终于进了上京城。
*
明野同周照清约在道观中见面。
周照清大早上被叫到这来,似乎还不太乐意:“公子去见掌柜,有我什么事,这也要去?”
去了说不定又被安排上什么事,可还有大把的银子等着他去赚,何必去那讨事做。
明野坐在椅子上,他今日穿的是一身宽大的道袍,从头至脚,都是雪白的,没有丝毫瑕疵。头发披散在肩上,头上仅束着支木簪子,看起来清静疏冷,颇有些远离尘世的意思。
他与掌柜孟不拓约的是今日见面。
明野的手边放着把刀,与一身道袍看起来很不合宜。更何况去见掌柜身上是不能携带利器的。
屋子里没开窗,也未点灯,光线昏暗,周照清看不清明野的脸色,只见他垂着眼,嗓音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抬手将刀扔到自己怀里: “有点事,到时候你在外头等着就是了。”
直至此时此刻,周照清未曾发觉一丝异常,也没觉得明野要去做一件多么不可能的事。
他不该跟去的。
*
青云坊的楚四今日接待了一位贵客。
这是一位新客,他从未见过,对方似乎也很不熟练,在大堂里转悠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了自己。
那位小姐一身别无装饰的白裙子,幕离很长,能隐约看到穿了一身同色镶柿色的褙子,外罩了件披风,看起来很简单,算不上华贵,穿在身上,却显得与平常人很不一样。
楚四问道:“小姐是来用餐的吗?”
一旁那位高挑美丽的侍女递过手中的帖子,他才瞧见这位小姐竟提前定了包间。
青云坊的包间极为难得,因在京中出名,公子哥或是朝中大员时常在此聚饮,莫说寻常富贵人家,便是小官家眷都很难订上一间。
谁让这是上京呢,官宦如云,数不胜数。
楚四笑得更恭敬了,按照帖子上的话,将人领到了二楼最左边的包间。
楚四跟在后头,看到那位小姐裙裾上闪着银线的痕迹,觉得有些奇怪,这样价值不菲的一条裙子,这样的一位贵女,身边竟只跟了一个侍从。
这是从家里偷偷溜出来的吗?
待上了二楼,合上包间后,那位小姐摘下幕离,微微垂着眼,那张脸生的极漂亮极矜贵。楚四自认作为青云坊的小二,每天迎来送往,接待的宾客贵人无数,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
他偏过头,眉眼秀美,叫他把菜单拿来。
楚四愣了会儿才道:“小姐喜欢什么菜,甜口咸口?什么酒?咱家的招牌菜每样都好的。”
他的嗓音泠泠:“先不用上菜。”
“我在等人。”
最后上的是一壶桂花酒,小二极力推荐,说是新酒,味道很甜,也不醉人,正适合容见。
青云坊里也烧着炭,但比不上长乐殿里的,容见待了一会儿便觉得呛,打开了窗。
容见托着腮,蜷着的指尖碰到鬓角戴着的花钿,冷得颤了颤。
透过半支的窗,容见看到外面的光景,彤云密布,并无天光。
桌上的小泥炉温着新酒,幕离上罩着的薄纱倾泻而下,垂至地面,铺了薄薄的一层,被一旁的烛火照着,是别样安静的情态。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容见在等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来的人。
可还是会一直等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等一个人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白居易《问刘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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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啾咪!
第41章 “脏了”
明野和周照清乘车前往掌柜暂居的神仙园。
神仙园是先朝皇帝赐予最宠爱的小公主婚后长居的园子, 三步一山,五步一水,将江南山水置入园中, 非常精妙, 不知费了多少能工巧匠的心血。寻常富贵人家连修缮维护的银子都出不起,甚至与太平宫相比也不相上下。这样的一处园子, 价值何止万金, 也不过是掌柜来上京时偶尔落脚的其中一个园子。
门前看起来空落落的, 实际守卫森严, 明野先下了车, 周照清前去敲门,门房看起来颇为客气,实则要先试探底细, 再查腰牌,而侍卫则埋伏在门后。
两人将腰牌给人看了,门房才正经道:“原来是公子和周掌柜,掌柜已静待多时了。”
一路又走了小半个时辰, 才到孟不拓住的春在斋。
这里有十几个守卫, 皆是死士。
去见掌柜, 进门之前, 明野先经过暗卫的检查, 身上不能携带任何利器。
周照清倒是很明显地挂了把刀, 暗卫还没来,他已经笑着道:“在各位的眼皮子底下,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生意人, 又不进去, 何必劳烦各位。”
“这次冒昧前来, 也不过是今日与公子有要事要做,颇为紧急,不能耽误,所以只等公子拜见掌柜,再一同回去做事。”
在场的侍卫都是掌柜心腹,也能认得出周照清来。他是上京的大掌柜,不是那类没有身份的人,不太可能突然发狂,何况在外面待着,本也没有收缴武器的惯例,便任由他站在树下等着。
明野推门而入。
房间不算大,瞧起来就是个普通的书斋。但四周明显经过加固,连窗户看起来能透过外面的光,实则密不透风,
明野向里屋走去。
孟不拓坐在桌案后的椅子上,叫他的名字:“明野。”
明野答应了一声,朝他望去。
孟不拓也穿的是道袍,不过材质是云煅锦绸,上面有金银排线,一针一线都异常精致。
看起来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在人群中一眼而过,不会留下任何印象。但明野知道他戴的是□□,他已经换了很多张脸。
孟不拓冷冷地笑着:“你是我手下最得力的人,可怎么就做错了最要紧的一桩事。”
孟不拓想要扮成驸马,以这样简便的法子谋夺天下。然而他即使能制作出一张一模一样的脸,但却无法改变身形,而举止也需要经过长时间的练习才能改变。
所以他本来的打算是在朝廷定下人选成亲后,先用药迷惑真正的驸马,与公主圆房,令公主怀孕,留下孩子。再以万来商会埋在朝廷中的暗线,将驸马运作出京,找个地方外放。途中杀了他身边亲近之人,只以金钱权势威逼利诱几个能作证的的人。在任上谎称得了大病,身形有所改变也不奇怪,同时熟悉原身的一切。最后回京,完成取而代之这一几乎不可能的事。
想到这里,孟不拓的怒火难压:“徐耀本来是我最中意的人选,籍贯偏远,来京时间很短,没多少人与他熟识。等日后事成,出京之后杀了他,谁也分辨不出来。你却保不住他。”
明野坦诚道:“于大计而言,徐耀的确身份合适。但在太后眼中,他不过只是枚棋子,用来试探皇帝和朝臣的态度,随时都可以舍弃,没有这桩意外,也几乎不可能真的成为驸马。掌柜不如静观其变,再推选合意的人选,日后必然会成事。”
孟不拓看了明野一会儿,点了下头。若明野只是奉承认错,而丝毫不提其中的缺漏之处,他反而要担心其中有什么问题。
现在看来,明野到底还是忠心的。
他将明野安排在宫中,一是因为他的性格内敛,不张扬放肆,擅长忍耐,适合留在宫中打探消息。二就是长公主容见是何等重要的人,年长之人,不太可能逃得过那些老狐狸的眼睛,明野入宫不过十六岁,还是个毛头小子,反而不会引人注意。
而明野是很令他满意,却还是做错了这桩事。
孟不拓阴恻恻道:“我是罚了你。但那是你犯了错。明野,你不会心生不满吧。”
明野低着眉,向前走了半步,看起来果真是无一丝怨恨:“怎会?掌柜是养大我的人,何况只是这点小事。”
屋里的墙壁上点了许多火烛,比外面的阴天要亮的多,灯火照在桌案两旁悬挂着的铃铛上,孟不拓随手便可拽住拉响,以此通知外面的暗卫进来,也可以此触发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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