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回应陆清则之前的那句话。
顿了顿,他又轻轻说:“红了。”
陆清则终于醒过神来,敏锐地感觉,似乎从语气到姿势,都有点说不清的、暧昧丛生的别扭。
至少这个姿势,不应该发生在师生之间。
等看到宁倦打开旁边的暗格,从里面取出盒雪白的药膏,要往他额头上擦时,陆清则才恍然大悟,内心唾骂自己。
肮脏的成年人,你都在想什么!
陆清则十分羞愧,瞅瞅宁倦被磕红的下巴,拿过那盒药,进行补救:“我也给你擦点。”
师生俩各自伸手给对方擦药揉开,一高一矮坐着,视角无意间一交汇,忍不住同时笑了。
外面驾车的暗卫开了口:“主子,前面的官道被官兵封锁,马车不能走了,可要暂歇一下?”
既然是暗中来的,自然不能一来就暴露身份,但没有加印的通行证,就只能改道了。
宁倦嗯了声:“原地休整一炷香的时间。”
跟随的暗卫都是骑马的,宁倦先下了马车,过去吩咐几句,他们便原地生火,将随身携带的干粮拿出来烤。
外头的条件不比自己家里,陆清则跟下来,随手折了条杨柳枝,咬开露出纤维,就着刷了牙,又擦了擦脸,打理完了,热乎的干粮饼子也送了过来。
干粮烤过了也还是很硬,陆清则只能一口一口地磨着吃。
小时候在冷宫里被欺辱冷落时,为了抢口吃的,宁倦甚至和狗打过架,并不娇生惯养,吃这样的干粮也没感觉,但看陆清则跟小猫儿似的艰难进食样子,忍不住就想吩咐人去弄点热食来。
陆清则都不用抬头就猜出宁倦的意图:“不必。”
现在派人去打猎处理,再等烤熟,太浪费时间了,而且江右受了水灾,干净的水很重要。
宁倦蹙着眉,还在犹豫。
陆清则低垂的眼尾一撩,眼角的泪痣在晨光里很惹眼:“上面还有芝麻呢,啃着挺香的。”
宁倦的心头猛地一撞,沉默地望着他眼角的泪痣,片晌,伸手拈去他唇角沾到的一粒芝麻,嗓音柔和无比:“嗯。”
微凉的手指在唇角一掠而过,像被什么东西轻啄了一下。
陆清则默默擦了擦嘴。丢脸。
啃了半张饼,肚子也饱了,陆清则把剩下的用油纸裹着收好:“不耽搁时间了,走吧。”
宁倦让大伙儿休息半个小时,主要是照顾他。
但他真没那么脆弱。
陆清则有点无奈,八成是初遇时他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给宁倦的童年留下了笔浓厚的阴影,到今天宁倦还觉得他是个一碰就碎的水晶人。
哪儿那么夸张,没孱弱到那个程度。
宁倦却没有动摇,还板起了脸:“老师,君无戏言,说是一炷香的时间,就是一炷香的时间。”
陆清则:“……”
你还君无戏言起来了,平时耍赖要我多陪你几日的时候呢?
宁倦似是听出他心中所想,忽然靠近了他一点,声音压得很低,带着点不会在外人面前展露的撒娇黏糊:“老师,我累了,想再休息会儿。”
昨晚宁倦被压了半晚上,又是在颠簸的马车里,的确不好受。
陆清则看他一眼,不吭声了。
一炷香时间很快过去,众人整装待发。
因要改道潜入江右,走的路并不舒坦,需要上山,从一条窄窄的山道上过去,别说马车了,连马也过不了。
这几日江右时不时就是一场大雨,昨夜才又下了场雨,地上泥泞湿滑,不注意就会打滑,不能走太快。
一上路,黄泥浆就打脏了靴子裤腿,沉甸甸的,又黏巴黏巴的难受,踩上去噗叽噗叽的。
陆清则和宁倦被夹在中间,宁倦跟在陆清则后面,小心地注意着他的动作。
不过陆清则走得出乎意料的稳当,并不需要特别的照顾。
其中一个年轻的暗卫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眼平日里仙姿玉质、却又病骨沉疴的帝师大人,不由一愣。
纵使裤腿染着肮脏的泥污,青年的脊背依旧笔挺,侧过头时,风姿毓秀,如雪如月般,仍旧让人不敢直视。
他忽然隐隐约约有点理解了,陛下为什么会那么敬重爱戴陆清则。
宁倦的眼神沉沉的。
陆清则很干净,也正是如此,初见之时,他看着那双没有任何阴霾的眼睛,才动了恻隐之心,没有让他亲手杀人。
他很不喜欢别的什么东西把陆清则弄脏。
宁倦的喉结滚了滚,将这股难明的情绪咽了回去。
此前来江右的探子走过这条路,这段时日又往返过数次,探出了最快捷的路线,上山没花太多时间。
只是上山容易下山难,上山好歹还有点相反的摩擦力,下山时就不一样了,未开辟过的山道更加滑溜,从密密的林子里望下去,一片烟雨朦胧,看不清山脚有多远,稍不注意脚下失足,不知道要掉多远。
前面的暗卫开着路,不时提醒一声,剩余时间,只有山间的虫鸣鸟叫、错杂的呼吸声与沉默湿哒的脚步声。
要不是山道太窄,宁倦简直恨不得把陆清则绑在裤腰带上走。
来之前设想过道上会难走,但没想到会这么难走,他心惊胆战地抓着陆清则的手,生怕他打滑,心里隐隐后悔。
把陆清则留在临安,等解决了江右的事,他再来接陆清则不好么?
可他又明白,江右这边,调查清楚情况,快刀乱麻解决那批不中用的东西后,就很需要陆清则的辅助。
而且……他私心里,就是想要陆清则随时与他在一起的。
内心矛盾的撕扯使得宁倦抿紧了唇瓣,眉头紧蹙着,手上的力道也不由加大了些。
陆清则察觉到了,还以为宁倦是害怕,心里琢磨着这孩子莫不是恐高,轻轻捏了捏他的手,以示安慰,趁着在一处稍平坦的地方暂歇脚时,扭过头,眼神温和,轻轻动了动唇瓣,是一句无声的:别往下看。
宁倦怔了一下,意识到陆清则是误会了,长睫低垂,露出个浅浅的笑,点了点头。
老师怎么这么好。
将近傍晚,众人才下了山道。
提前来到江右的暗卫早就候在山下,准备好了马车和马匹以及新的衣物。
过了这道关卡,还要继续前进。
好在江右本地的兵力没那么充沛,不会在各个府县之间也设置关卡——江右要是有那么充沛的兵力,那此行大概就又多了个问题。
陆清则和宁倦换了浑身泥泞的衣物,上了马车,继续赶往集安府。
走了将近一天,说不累是假的,陆清则差不多是强弩之末了,咬着剩下半张干硬的饼子,咽了两口,靠着边壁上,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宁倦心疼极了,轻轻把他勾到自己怀里躺下,陆清则还没睡死过去,察觉到动静,迷糊地呢喃了声:“我的饼……”
这一声又把宁倦给逗笑了,他把那半张饼又收起来放好,笑眯眯地道:“收起来了,老师放心睡吧。”
脑袋枕着的双腿肌肉韧实,并不柔软,但比靠在冷冰冰的木壁上舒服多了,陆清则侧了侧头,呼吸逐渐均匀。
宁倦把外袍脱下给他盖上,想了想,又伸手捂住他的耳朵,才叫了暗卫上来问话。
上来的暗卫看都没敢看一眼俩人的姿势,垂头压低声音,将江右的情况禀报了:“大雨不休,赣江一带多处地方决堤,灾民持续增加,有数万之众,死伤不计。”
宁倦眼底一片冷沉:“还在决堤?江右的地方官是死干净了吗!”
“回主子,有几个县府的知府意欲越级通报朝廷,被扣下折子关押了起来,剩下零星几个,也心余力绌,功不补患,其余未受灾的府县恐惧染疫,自发设了关卡,拒收流民。”
宁倦皱了下眉,即使恨不得把这群尸位素餐的东西拖出来砍了,也只能先按下冰冷的杀意,问起当前最重要的问题之一:“陈太医对病疫可有对策?”
根据目前打探到的消息,凡洪水过处,疫病遍染,染疫者起初不会出现症状,过几日后,才会慢慢出现畏寒、发热、腹泻等不同症状,随即浑身红疹、昏死过去,十有七死,幸存者不到三层,即使洪水没把人淹死,随之卷起的疫病还会把人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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