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应当有很多整治他们的手法,怎么偏偏选择了这一种?”
连提直勾勾地看向宋青远, 不愿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个微小的表情。
但令连提意外的是, 宋青远没有任何要隐瞒或是回避的打算, 而是晃了晃手中的茶盏, 反问道:“不知道殿下可熟悉作坊里娘子们的家中状况?”
连提摇了摇头, 他只知道作坊的娘子们有一部分是去年冬天就招来的,最开始是在油坊做工。
当时周围的人告诉宋青远,这些活计军中的士兵也能做得了,不需要额外花钱雇人。但宋青远却拒绝了这些人的提议,执意招了许多妇人进来。
后来羊毛作坊建好,这些妇人们便到了那边做工,人们便也不再过问了。
见连提摇头,宋青远继续问道:“最开始招来的那些娘子,她们不管是织布还是纺线,学得都比后来到工坊的娘子快,王上知道为什么吗?”
连提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再摇头,而是低声道:“还请殿下明示。”
“因为最开始招来的那些娘子们,几乎都是失去了丈夫、家人的孀寡。她们生计艰难,作坊是她们为数不多的可以靠自己劳作为生的地方。所以她们才格外珍惜这个机会,拼了命地学习,生怕被管事赶走。”
宋青远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低落。他不等连提有所反应,便继续说道:
“我听管事说,许多娘子在夜里熄了灯后,仍然摸着黑去纺线、戳毛毡,手指被戳伤的比比皆是。后来是我让管事向她们承诺了绝不会赶她们走,又规定熄灯后不准做活后,才没了这种情况。”
听了宋青远的解释,连提有些怔神地愣住。
他总以为自己自继位以来,做的每一件事都无愧于自己的身份,甚至自觉比他的父王,比任何一任的君主都要好。
却没想到,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竟然还有这样一群数量庞大的百姓在遭受着无尽的贫穷和苦难,而他竟然一无所知。
这样的真相让他一时有点无所适从。
连提的左手无意识地抓在桌沿上,又有无措地放开。他看向宋青远,下意识地问道:“殿下,本王是不是做错了?”
宋青远知道他这么问的原因。连提一直以来都希望自己能让百姓的生活过得更好。
他即位后,连自己的王宫都没有修缮,但每年给战死的士兵家人发放的抚恤金时却格外大方。
他难免会有这个时代的人的局限性,但同时,他也是个年轻有魄力有手段的君王。
比起发展民生,很显然,连提更适合开拓疆域。如果没有宋青远这样近乎开挂一样的存在,连提的方式才是最适合现在的漠北。
宋青远缓缓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是的,王上已经做的很好了。”
连提沉默了许久。他想了想宋青远来到漠北后的所作所为。不过一年,漠北百姓的生活水平肉眼可见地提高了不少。起码不会再有因为缺少吃穿而曝尸荒野的情况发生。
他低头笑了一声,“比起殿下,本王做得差远了。”
宋青远心道,一个人怎么能和中国人民数千年积累下的智慧相比呢。
他轻轻摇头,“人总不会是全能的,王上又何必自轻呢?”
就像他学了这么多年骑射之术依旧很烂一样,一个人总不能上马横扫天下,开疆拓土,下马安邦治国、济世安民,什么好事都让你给占了吧?
连提的目光从宋青远身上移开,垂下眼低声道:“我并非自轻,只是觉得若离了殿下,不论是漠北还是我自己,怕是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宋青远觉得连提现在的样子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是某种大型犬在你面前垂下脑袋来的时候,总之……有那么一点,惹人怜爱。
他顿了顿,第一次在外人面前提及自己的心境。作为并不是这具身体的原主的他来说,不论是燕云还是南周,自己对它们都没有太深的感情。
反倒是漠北的一草一木,人和景都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地印记。
他对于这个陌生的世界并没有太深的牵挂,但这座只住了不到一年的王宫却让他产生了某种奇异的归属感。
也许是雪山上终年不化的白雪皑皑,也许是让人见之便心胸开阔的碧蓝的天,也许是真如连提说中的他们漠北人「重诺」的个性。
宋青远想不清其中缘由,但能很肯定的是,他是愿意留在漠北的。
连提得了宋青远承诺,很轻地点了点头,垂下来的头发恰好挡住了宋青远看向自己的目光。
于是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连提的眸子在瞬间亮起,仿佛刚才惹人怜惜的低落只是错觉一般。
连提的自我怀疑是真的,但有一点宋青远却猜错了。
对面的人并不是什么乖顺的大型犬科,而是一头收起了獠牙的狼,在重视的人面前,为了留下对方而使的一点心机罢了。
送走连提时已经过了下午,宋青远回寝殿休息了一会儿,出来便看见了坐在前厅不知道等了多久的七皇子赫连泰。
“你怎么过来了?”宋青远有些疑惑。
前些日子自己打发赫连泰到了新城的府衙里学习。据丹仁吉所说,赫连泰做起事来很是勤快,做一些跑腿的事他也不会抱怨,与府衙里的官吏相处得也还不错。
见到宋青远,赫连泰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然后才开口道:“前些日子听说了街市上发生的事,便想着来看看老师。”
“并没什么大事。”宋青远不甚在意地回答道。
赫连泰点了点头,又问道:“只是我听说,老师还开设了一个专供娘子们存取钱物的钱庄。”
宋青远「嗯」了一声,一边倒茶一边随口问道:“对此事你有什么看法?”
自赫连泰向宋青远行了拜师礼后,宋青远就时不时会拿一些最近发生的事询问对方的看法。
因此,听了宋青远的问话,赫连泰沉思了片刻便回答道:“学生以为,这样做能最快地解决问题,但并不能长久。”
“那你认为如何才能长久呢?”宋青远端着茶盏看了他一眼。
赫连泰有些小心翼翼地与他对视了一眼,“或许……应当从女子们的户籍入手。”
宋青远有些赞许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小孩儿的政治敏锐度还不错。
他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该如何设立户籍?”
赫连泰愣了一下,然后小声道:“我觉得若是单独为女子立户,肯定会有无数人反对。”
这话倒说的不错,专为女子立户是从未有过的事,确实会引来不少争议。
“那你觉得应当怎么做呢?”宋青远笑道。
“学生不知。”赫连泰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打算一步就迈到终点。最可能的是先做到让那些离异或是丧夫的妇人可以单独立户。”宋青远开口道。
至于怎么实现,这很简单嘛,鲁迅先生说过的关于开窗的观点,用在这里刚刚好。
“可这他们也不会同意的。”赫连泰皱着眉说道。
他在南周时便深知那些朝臣有多固执,即使是给一部分妇人单独立户,也会遭到人们的反对。
宋青远倒是可以利用自己的威慑让他们被迫同意,但这样无疑会损害他的声望。
但宋青远看起来却没有丝毫的担忧,他笑着看向赫连泰,指着身后的一堵墙问道:“若我想在这里开一道窗户,你觉得大家会以为如何?”
刚刚不是还在讨论户籍一事吗?怎么突然提到了窗户。
但既然宋青远发问,赫连泰便看着墙开始思考。
这堵墙的背后就是内殿,如果在这开一道窗户,岂不是坐在这里的人都能看到内殿的情景了。
他迟疑地开口:“这不太好吧……”
“那如果我要把这里的屋顶拆掉呢?”宋青远看向屋顶。
赫连泰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想象了一下堂堂燕云三殿下的会客厅抬头能看到云彩的场景,面露不忍道:“那还是在墙上开一扇窗户吧。”
上一篇:穿成阴鸷反派的联姻对象
下一篇:每天都在醋自己[快穿]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