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太高兴了,少爷如果看到您,一定会更高兴……嘶,我真的……”
叶珏木着脸,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
……原来冰冷的不是眼光,是泪光。
是他狭隘了。
“没事。”他只能干巴巴道。
“队长是裴少身边的老人了,从少爷住院开始,就一天不落的执行他的命令。”耳边响起一道解释,带路的男人说道。
“前几天少爷的情况突然恶化,医生甚至下了病危通知,谁知今天晚上少爷的情况转危为安,医生说已经没了生命危险,只等醒来。队长情绪起伏太大,才会在您面前失态。”
叶珏敏锐的抓到关键词,立刻问:“他生的什么病?”
“……突发性昏厥。”男人说。
“说来奇怪,”他苦笑一声:“虽然是突发性昏厥,但包括队长在内,我们都觉得少爷的昏厥是有意识的行为。就在少爷昏迷前一周,他还安排好他昏迷后的所有事,一直到今天,每一步都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这也是我们一直坚信少爷他会醒过来的理由。”
“好了,叶少爷,到了。”
走廊很长,越往前走,守在两旁的保镖越多。
很快,叶珏在男人的带领下来到观察室。
观察室三面环墙,另一面由透明的玻璃组成,透过洁净的玻璃,能看见里面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定格。
这也是叶珏真正意义上的与裴珩重逢。
一别经年,再见竟是生死相隔。
他抵在玻璃上,大脑白茫茫一片,怔怔的往里看。
观察室内灯光明亮,倾洒在病床上的男人脸上。
他沉睡着,侧脸轮廓偏于冷硬,线条清晰且流畅,比记忆中的少年多了几分成熟,身上也带着岁月沉淀下的沉稳、雍容。
即使静静地躺着,气场依旧强大凌厉,似一头蛰伏的野兽,甚至会给人一种他并没有昏迷,只是睡了一觉的错觉。
这张脸完全是“裴珩”和“纪翊”的结合体。
高鼻薄唇、狭长深目,眉峰孤冷决绝,犹如刀裁,经过时光长河的洗礼,五官越发深邃俊美。
一瞬间,空间仿佛发生了错乱,叶珏恍惚的觉得自己还在小说世界中,躺在里面的是“裴珩”或者“纪翊”。
脑海里被他刻意压制的记忆如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来,他突然想到离开书中世界前,那道轻轻徘徊在耳侧的男声。
低而含笑,是属于成熟男人的声线,“等我。”
……原来他们并不是才相见。
在很久以前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和裴珩见了无数次。
在虚幻世界的教室里,在下着大雨的街头,在偏僻简陋的出租屋,在很多个他没有在意的角落,他永远存在于裴珩的目光中。
他一直一直,被裴珩温和的注视着。
那时的裴珩心里会在想什么?
看着他对待陌生人一样的眼神、蹩脚笨拙的隐瞒,听着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借口、说辞,裴珩会不会很疲惫?
他想到裴珩十岁那年过生日许的愿,纪家狭窄逼仄的客厅漏着风,外面是冰天雪地,寒风簌簌。
桌子上只有一块纸杯蛋糕,上面插着细细短短的蜡烛,蜡烛的光晕在小裴珩酷酷的眉眼上,他嘴里吃的是裴珩喂过来的糖,耳朵却在听小裴珩认真的许愿,会一辈子保护弟弟,也会一辈子和弟弟在一起。
那块蛋糕最后进了他的肚子,他把裴珩的愿望吃了进去,就好像从此彻底占有了裴珩这个人。
所以哪怕他掉进了一场充满恶意的陷阱,裴珩也甘之如饴的跳了下去,拉他回来。
就像很多年前,将他从噩梦中拯救出来那样。
他的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遭遇,荒唐又怪诞,被窥伺、被跟踪、被恶意陷害,掉入一场盛大诡异的循环,可这些恐怖的过往,总会被一人以一己之力摧毁、镇压。
很小的时候,他就知道裴珩是他的保护神。
于是二十岁那一年,他的保护神从天而落,再次拯救了他。
叶珏闭了闭眼,喉咙干涩的吞咽着,咽下水汽:“……他昏迷前的安排是什么?”
一旁的男人听出他气息不稳,顿了两秒,道:“少爷说,如果他还能醒过来,就把禁卡给你……如果他醒不过来,就当他从没回来过。”
“前几天他情况不好,医生下了通知书,今天上午少爷的呼吸一度衰竭,队长所以才会铤而走险,选择出现在你面前,希望引起你的注意。”
“你不要怪队长,”男人说:“……其实队长他就是觉得,少爷如果真的醒不过来了,最放心不下的应该就是你,如果能让他看到健健康康的你,他应该也就不会有遗憾了。”
叶珏安静的抵着冰凉的玻璃墙壁,眼睫细密的颤抖着。
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对裴珩的意义,都知道他和裴珩之间命运交缠的纠葛。
今天是四月七号,距离他的生日还有七个多月。
过去的三年里他没有过过生日,没有许过生日愿望,他想提前预支今年的生日愿望,希望裴珩能健健康康的回到他身边。
等裴珩醒来,他也要让裴珩吃掉他的生日蛋糕。
从此以后,他也将彻底属于裴珩。
小小的裴珩和叶珏在山村相伴,长大后的裴珩和叶珏也将永不分离。
这是愿望。
愿望就要实现。
*
叶珏开始往返于七楼和十三楼的生活。
白天他会在复建室积极复健,晚上他会在十三楼隔壁的休息室,陪护一夜。
日子一天天过得很快。
就连叶父叶母也发现他的不对劲,曾经私下里试探着问过他是不是在疗养院交了朋友,还不等他回答,叶婉便推走叶父叶母,帮他回答。
“爸妈,二哥都是成年人了,他也有自己的生活了,我们不要管啦!”
叶母到底是母亲,心思敏感,她停下了脚步,叹息着拍拍叶婉的手掌,犹豫着问叶珏:“是不是那个……裴珩?”
叶珏一怔,抬起头,无声的看着她。
他的反应足以说明一切,叶父似乎想抽烟,又忍住了,叶母的眼眶却红了,只是她脸上还挂着笑。
童年的缺席使他们在面对叶珏时显得小心翼翼,就连叶珏长大后的生活,他们也不敢随意的插手干涉,而是迂回的询问。
叶母坐到沙发上,静静地望着叶珏:“你见到他了?”
叶珏点头:“……嗯,他生病了,我在照顾他。”
叶母没有问他一个病人是怎么照顾另一个病人的,她只是问自己很关心的问题:“你喜欢他吗?”
包括叶珏在内,屋子里所有的人都呆了呆,没想到素来作风老派的她能直接问出这话。
门外,叶礼拎着食盒,一动不动的站着。
叶珏并没有慌乱,他垂着眼,说:“喜欢。”
“很喜欢。”
叶母又笑了,她噙着眼泪,笑的却很无奈,比之三年前,那时终日忧心生活、苦于生计的叶母,现在的她好像一切都看开了,活的更加通透。
她说:“……那就好,喜欢就好。”
其实早在三年前,叶珏刚住院的时候,她就隐隐有所察觉。
那时叶珏住院,公立医院里没有床位,她绝望的掉干了眼泪,第二天便听说顶楼的单人病房突然有病人出院,叶珏被免费推了进去。
她请了很长时间的假,病危通知书拿了无数封,叶珏与其说住在病房里,不如说住在icu里,全身上下插满了管子,透明的液体接连不断的流入他的身体。
她站在玻璃窗前,哭到失声。
这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她怎么能不心疼。
甚至迟钝的反应过来,这些年叶珏为什么一直不亲叶家,他们错过了他人生中所有的成长节点,又怎能希望孩子毫无芥蒂、坦诚热烈的接受自己。
三天后,她就见到了那个风尘仆仆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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