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青城是道教名山,在这边传教时,分坛还是借着道教的幌子,盖了间庙掩饰身份。说是子孙庙,规格也和十方丛林差不多少,从影壁进去加上菜园子共占了两顷有余的地方。为了保持隐秘性,各殿里也和一般道教组织一样供了三清四御、灵官道祖什么的,只在最后一进设殿供了冲渊教祖。
一进去之后我就有些晕头转向,看着里头供的那些神仙个个都长得差不多少。也不知这庙到底有多大,盖了多少间殿堂。甚至我都没发现什么时候荣成他们已不在我身边,与我并肩而行的换成了普通的知客。
这都得怪涤洹真人身上香气过于浓郁,而且历久不散,我这两天跟他同屋居住,自己也沉了一身的沉香味,才没能在他失踪第一时间就发现。
一个道士在一个道观里失踪了,这个道冠里还藏着成百上千名和他一样打扮,一样满身香火味的道士……细思恐极啊。那几名知客带我到客堂住下时,我才发现人头不对,追问之下,几个小道士才交待了实话。
原来是那个真人觉着我们这庙建得好,荣成他们就找了旁人糊弄我,带着涤洹真人观察环境,寻找逃跑路线去了!
陇南分坛弄了个任长清进来,青城分坛是不是又要供一位涤洹真人了?若说陇南分坛的人没脑子没出息,荣成这简直就是见色忘义,卖教求荣了!不把这帮人整治……
整治有什么用,人家背后有亲爹撑着,什么不敢干,就是再收拾也能给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还不如就没有这么个正使,我这个副使才好拉拢人心……
嗯,我到底孤身一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先把那位真人弄到眼皮底下看着吧。
那几位知客在守在门口前没敢走,我缓和了下脸色,从包袱里掏出记事本,按着上面写的名字吩咐知客:“叫分坛坛主李世映,副坛主齐汀,总管姬长生到我房里开会。荣堂主那里多派几人服侍,特别是涤洹真人,不可叫他从咱们眼皮子底下走脱了!”
那几个知客倒是老实,留了一个端茶递水的,剩下的都按着我的吩咐去找人,没过多久就把分坛管事的三人都拉了过来。李坛主倒是会做人,见了面客客套套地叫了声:“闻助理好。”又奉上了分坛的帐本请我看。
我把帐本往桌上一压,看也不看——反正也看不懂——抬起头来向三人笑道:“各位也知道,我是教主身边的人,如今青城之事虽说是以荣监察为主……”
那三人也回给我个心领神会的笑容,连连点头答道:“闻监使才德兼备,深受教主信重,属下等怎能看不出来呢?监使放心,这青城分坛里里外外的事,监使说什么就是什么,旁人不该知道的,绝不会知道。”
又说了几句杂七杂八的,我就深入问起了涤洹真人在蜀中这边的势力。李坛主恭恭谨谨地答道:“涤洹真人一向在峨眉修行,名气极大,据说对这本书的情节走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打从十五六岁起就指点江湖大事,没有说不准的。还经常四处开课,教人怎么做看着有主角相,人都说他是这本书的主角……”
“咱们教中有多少人信这个?”我听不下去那些吹捧之言,也不信一个道士能当了武侠文的主角——没妹子没基友的,能叫主角吗?
三人互相使了一阵眼神,最后是看着最年轻的姬总管站了出来顶罪:“信得人不少。涤洹真人这一来,半个分坛的人都得坐不住了。不过您放心,咱们这些老人儿可不信这个,咱们都是坚决的无产阶级唯物主义斗士!”
仨人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生怕我这个教主面前的红人回去说一句什么,他们屁股底下这椅子就保不住了。我一想到荣成他们这一路的模样,心下就难免戚戚,自己定下了主意,也不在他们面前露什么口风,只叫他们看好了涤洹真人,晚上把我和荣成他们,还有涤洹真人,都安排在一座客堂,里面也不必再住旁人了。
李坛主做事利落,晚饭后就把房间排好,把各人所住的房号都写了下来给我。
回到房中打开单子,我心底就没来由地一阵浪涛汹涌,眼前猛然出现一个披着斗篷、戴着草帽、脸上带缠满绷带的怪人怀抱一颗人头自窗外一闪而过的场景。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怪异画面从我心底涌中,有房间剖面图的,有死尸的,有一群人围着尸体勘察的——
无数杀人诡计从我脑海最深处一涌而出,带着鲜活的色彩和极熟悉的形象。我紧捏着那张纸站着,竟不知身在何处,不顾随着这些熟悉记忆一起泛起的剧烈头痛,极力回想起来。
直到一只手落在我肩上,有人拿软布轻轻在我额头上擦拭,脑中那道看不见的墙才终于打开一条极细窄的缝隙,眼前铺现一片图画,左上角显示出几个中文夹着平假名的大字——名侦探柯南!
我猛然攥紧那人的胳膊,闭上眼细看那幅画面,却又觉着头脑一片空白,那幅画面也好、文字也好,全都消失无踪,身上全无力道,抓着那只手软软脆倒在了地上。
不,我还想起了一个名字!“青……青……”还差一点,我明明能想起来的,怎么就说不出来呢?
被我抓着的那人躬下身来搂住我,轻声说道:“别想了,你的大脑会受不了的。我知道你想记起来,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慢慢来,别急着,他不会怪你的。早晚有一天都能想起来的。”
我甩开那个人的手,按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走到床边捂着脸坐下。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子,当初教主应当只是替我抹去记忆,怎么会不仅在记人脸和认路方面都出了问题,而且这么出名的漫画的作者都想不起来了呢?
我抬起头,有些恹恹地看着那人,也是一身道士打扮,大约是李坛主他们派来的知客。这种道士怎么能理解我的心理,于是我颓丧地挥了挥手:“先出去吧,我没事,叫他们一会儿送宵夜时少送点,有盆水煮鱼就够了。”
那个道士垂眸笑了笑,显得格外清圣悲悯:“闻公子,宵夜吃得太油对心脑血管不好。我看你也累了,不如早点睡吧,明早我再请厨房帮你做你爱吃的?”
他的话音传到我耳中,我才渐渐反应过来,嗅觉也重新恢复灵活,闻到了他那一身沉沉香气。
原来是他,可他怎么会到我房中来的?
我看了他一眼,无声地询问他的来意。他还是会看人眼色的,低头问道:“贫道有一位道友想到观中挂搭,可否请闻公子允准?”
真有肉票的自觉啊,不过肉票怎么会把朋友往绑匪手里送?既然他诚心诚意地问了,我也大发慈悲地回答道:“想必真人这些日子与那位道长夜晚传信,早把地址告诉他了?那位道长打算何时过来接应真人?”
他神情中似带着几分无奈:“小道还带了眼睛,看得出闻公子是主事之人,不得公子准许也不好叫他上门。那位道友说来实是可怜,他家中有个妹妹,因婚姻不好,想叫我随他回去化解……”
我听他说了一个为了弟妹操碎了心,如今家庭濒临破裂,妹妹都嫁出门了也没顾得上结婚的英雄大哥的故事,越听越觉得心里酸楚难当,一时控制不住自己,一个“好”字就吐了出去。
那位真人走了以后,我才咂摸过味儿来——我怎么就叫这种过期多少年的狗血家庭伦理剧忽悠得答应让个不知来历的人进到青城分坛来了呢?
悔得我暗地吐了半口血,窝在房里想了一宿,到天亮时又觉着没什么大不了。反正杀一个也是杀,杀两个也是杀,青城分坛这么多兄弟,应付不了两个外来的道士么?就算他们有通天的本事,下药下毒布陷井,怎么不能把他们的命留下。
两天之后,我就见到了涤洹真人所说的那位道友。他人打扮得也很低调,只是一身普通青色直裰外加黑色混元巾,但长相却是我前所未见的俊美,还有一双桃花眼,无论怎么看也不像出家人应有的样子。
我无端端就想起了任长清。那个姓任的也长了一副美人相,虽然分不出这两人谁更好看,但总觉着他们俩都有点相似之处。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