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烨走上前,没往沙发上坐。
席南想起来,上次他来,也是直接坐在地板上的,好像特别怕把沙发坐坏似的。
席南心一软,还有点发酸,终道:“站着干嘛,过来坐。”
柳烨愣了一下,到底上前坐下了。他跟席南分别坐在沙发的两端,隔了一些距离。
柳烨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然后看向席南。
客厅只亮了侧边的灯,有些昏暗,这么看过去,席南的皮肤就显得格外白,像瓷器一样。
也因此,他的瞳色显得格外黑。些许灯光碎在他瞳孔里,就像黑夜里的星光。
看着这样的席南,柳烨躁动的心慢慢沉下去,然后他缓缓开口:“我只是……今天打完比赛,看见你不在,我怕你对我失望。我想当面对你说声抱歉。”
席南看他片刻,说:“一开始我就说,你们能进八强就很好了。你们现在的表现,已经很让我惊喜了。这是你们第一次参加比赛,积累经验为主。没事儿的。这压力,是你给自己的。以后别想这么多,专注比赛就行。你们现在有流量,有通告,也能赚钱。以后向走哪条路其实都可以,路子很宽。说起来——”
“职业电竞这条路,确实也是青春饭。你以后怎么打算的?”
柳烨想了一会儿,开口道:“说实话,这个问题我还没有仔细想过。对了……小学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写作文,写自己的梦想,你猜我写的是什么?”
席南笑了。“我还真猜不出来,你说说。”
柳烨说:“我那会儿写的是……我想当科学家。是不是很可笑?”
柳烨把自己说笑了,席南却是笑不出来。
因为他想起了那天看见柳烨盯着《五年高考三年模拟》的参考书发呆的情形。
——柳烨曾经是想过好好读书的,是因为他的家庭,才导致他后来走歪了。
席南不由问:“你最近有和父母联系过吗?”
“他们在新闻上看到了我,找我要过钱,我给了一些。”柳烨轻描淡写说完,问席南,“对于我的家庭,你了解得多吗?”
席南摇头。“不多。我只知道他们对你不好。但具体的——”
柳烨重新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双手都握在了杯子上。他看上去很漫不经心,可席南注意到他把杯子握得很紧,以至于他手背上的青筋都冒了出来。
“有一天,我爸赌博去了,我妈带了男人回家……做那种生意,是为了替我爸还债。”
柳烨说,“那会儿我本来是在做卷子,匆匆忙忙收拾东西离开,不小心把卷子落在了家里,只带了几本书。我去学校操场背了会儿书,晚上回到家看见我的卷子上……我也不知道,那男人是不是卫生纸都买不起,又或者他只是顺手拿什么都东西一擦,恰好拿到了我的卷子。总之……”
“从那之后,我一到考试,一看见卷子,就想起那个男人留在我那卷子上的东西,我控制不住恶心干呕,所以后面就……几乎次次交白卷。”
柳烨说完这话,视线从玻璃杯中的水重新回到席南脸上,正对上席南的目光。
还好,席南的目光里并没有他不想看到的、类似于“同情”、“可怜”的表情。
事实上,席南也是拼命克制,才不让自己眼中流露出太过异样的情绪。
没有人知道,他的心其实都在绞着疼。
柳烨盯着席南的眼,“郑董,我说的这些,你是不是完全无法想象?其实看到你……我才明白有一个词是什么意思——‘云泥之别’。”
云泥之别?若要论出生起源,他们确实是云泥之别。
席南生于所谓的“云上”,是天帝找最好的画师画出来的模子,借天地间至纯灵气催生出来的,是被造出来救世的神。
至于相柳,那就是共工为了毁灭神州的人类,而用至恶之气孕育而出的,他的出生于“泥土”,生来就意味着灾劫。
可这又如何呢?
他席南走了一万年,总算走到今天这步,此时此刻,他们总算彻底成了同类。如今的他们都是普通人,再也没有什么差别。
“郑董,我说这些话,不是诉苦,也不是博取同情。我只是想将我最不堪的那一面告诉你,将我家里的这些……这些最不齿、最不能跟外人说的事告诉你。一来,我是想,既然有人在想办法挖我们的黑料,你我之间的事,当然是纯属造谣,但如果我家里的事也被他们挖出来,那就是真的了。虽然那些事不是我的错。但难保不会被他们拿去断章取义做文章。我想提前告诉你,你可以跟公司的公关部提个醒。你心里也可以有个数。”
“二来……”
第二点原因,恐怕也是最重要的原因。
我把我最不堪的过往告诉你,如果你连这个都能接受,那是不是代表我们也许有别的可能?
柳烨盯着席南看了许久,到底没把这话说出来,只是说:“二来,我只是想向你保证,那些经历,就是我最糟糕的经历了。后面的比赛,还有我以后的人生,我都会做好规划,不会让你失望。我最困难的时候,你帮了我。以后……以后你也不用这么辛苦。万一遇到什么事,到时候我有能力了,我希望,你也可以依赖我。”
柳烨这话说得不显山不露水,就看你怎么理解了。你可以理解为他只是在表达结草衔环、想要报恩的意思,也可以理解为——他在表达“我喜欢你,我想以后能赚钱养你、你就不用这么累”的意思。
但其实无论柳烨到底什么意思,席南都是很欣慰的。
他先前顾虑太多,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和柳烨之间的关系。
此外,他还一直以为两个人之间很生疏。
但这一晚,柳烨这般坦诚相告,让他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近了很多,至少比他想象中要近很多。
“好,我知道了。我会跟公关部的人商量好。谢谢你信任我。”
席南轻轻呼出一口气,往柳烨的方向倾了倾身,“你年纪还小,人生还长,这日子呢,总会越过越好的。当然,我看你自己还算看得开、看得明白的,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你心里不要有太大压力就行。我像你那么大的时候……”
席南心想,按他真实的年龄算,他十九岁的时候,是真的什么都不懂,每天就只是爬树捉鸟玩泥巴而已,经常灰头土脸脏兮兮的。
系统说得对,他从来就没当过什么气质高冷的神。当年他去不周山见东归的时候,纯属装模作样摆谱,东归怕是真误会了什么。
把心思收回来,席南没忍住上前拍了拍柳烨的肩。“总之,相比我当年,你已经很懂事了。”
说到这里,席南看了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
于是席南说:“太晚了。你就睡我家吧。我去给你收拾一下次卧,洗漱工具都有,你可以先去外面浴室洗个澡。我去主卧的卧室洗个澡,也打算睡了。”
“嗯……好。那麻烦了。”柳烨点头。
“不麻烦。”席南起身,先去给柳烨收拾了床铺,随后就去浴室洗澡了。
等席南洗完澡出来,发现客厅灯亮着,次卧那里却没什么动静。
走到客厅一看,席南才看见——柳烨竟倒在沙发上,看样子倒是睡着了。
最近柳烨打比赛确实太累了。席南舍不得叫醒他,就去次卧抱了被子出来。
他先把被子放在沙发另一边,悄悄帮柳烨脱了鞋袜,取了热毛巾来帮他擦了下脚,再把被子轻手轻脚地盖在他身上。
帮柳烨掖被角的时候,席南不由凑近他,多瞧了几眼他的脸。
他睫毛很长,闭着眼的时候很翘,投下一圈阴影,也让人看到了他非常明显的黑眼圈。
他的鼻梁很高挺,笔直地竖下来,跟他的性格一样坚毅。
再往下是他的唇,他睡着的时候,唇时不时微张一下,吐出温热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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