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地方是对的。
可时间却错了!
这是在……这是在书中所载的六十年前,牡华天宗献祭的那一场大典!
是已经被覆盖的,沉寂在过往的献祭。
在他意识到这点的时候,灼烧的痛苦爬上了他的骨髓,疼得他弯下腰。与此同时,那些远比平时还要深的灵髓咕咚咕咚冒泡,像是在沸腾。磅礴的灵力自无数根白玉石柱贯穿进地底,一根根亮起的大阵纹路泛着暗红的色彩。
有人沉沉低吟,祷告上天。
吉时已到!
倏地,光芒大作,沸腾的灵髓,无边的灵力,肆虐的灵气疯狂涌入那颤巍站立的身影,爆闪的光亮挡住所有人的神识。阵法运作的暗红溶于光团中,整个不知山处、整个牡华天宗都感觉到了那一瞬的地动山摇。
修士们大惊,不知山处的仙尊诧异,他们纷纷四顾,却看到座上的牡华天宗掌门露出淡淡的笑意,起身压下了所有的惊呼担忧,沉稳地说道:“诸位不必担心,此番只是大阵启动的动静……”
他的话还未说完,不知山处突然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的小雨在秘境坠.落,沐浴在雨势中的修士们蓦然发现,体内的修为在不断暴涨,就像是吃了什么灵丹妙药般快速跳跃。不只是牡华天宗,不只是东游大陆,这场雨连着下了三天三夜,仿佛天道降下了甘霖,让天道底下所有的修士都饱受恩惠。
一时间,诸位门派大喜,他们纷纷向牡华天宗表示感谢,如潮水的异宝涌入了库中。也有打听这其中内情的,可皆在这席卷的浪潮中消失无声。
所有人都自认为生受了牡华天宗的恩惠,一时间,修仙界再无人敢在明面上提起它半点的不是。
这东游第一大派,似乎也隐隐可以去掉前面的限定,成为整个修仙界的第一大派了。
白马过隙,这时间倏地翻过了六十余年。
一直少有人来的不知山处,忽而响起了两道不同的声音。一道显得低沉平静,一道听着清脆悦耳,那动听的嗓音仿佛黄鹂鸣叫,煞是好听。
像是一对小情儿。
又过半月,两道声音,就变作了一道。
然后是几百道。
他们吵闹,大笑,疯狂,簇拥着那道黄鹂般的女声,不断赞美她。
女声笑嘻嘻地说道:“他的天赋确实是好,可也实在太好骗了。之前听他们说,公孙谌此人足智多谋,如此看来,却也是个轻信之人。”
“女郎说得极是。”
他们如潮水来,便也如潮水去,眨眼间消失在了不知山处。
这充满着绿意的不知山处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被重重压垮在阵法束缚下的冷峻男人陷入了昏迷,他浑身破破烂烂,背脊的位置深深凹陷了下去,仿佛被取走了最后的傲骨,又将之抛却在了这里,只留着维持生机的仙丹。
那施舍的仙丹在第二日醒来,就被男人费劲打落,不知掉在何处。
失去灵根后,修士体内容纳的灵气不再受控,疯狂地在经脉内暴走,肆虐的灵气摧毁了五脏六腑,那晕染开的血痕越来越大,呼吸也逐渐低下去。
啪嗒——
再一次醒来时,那极浅极浅的动静落入了耳中。
很轻,却也很明显。
在死寂得连风都没有的不知山处,这声音几乎成为指路灯。
他用下颚,用嘴巴,一点点咬住所有可以挪动的地方,将自己一点点移到了那水声的上面,那几乎是最后的力气了。
真是有趣,蓝岚考虑到了方方面面,却独独没有考虑到任何一种凡人的方式。
骨子里的傲慢,让蓝岚疏忽了。
那裂缝极其细小,仿佛是旷日持久下,不经意被打开的一处漏洞。隔着这小小的缝隙,他却清清楚楚听到了声音。
不是纯粹的死寂。
“呀。”
他一下子醒神。
啪嗒——
很慢、很慢的流动声。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的动静。
是他的错觉?
残留的精力,不足以让他再继续思考下去。等那急促的气息稍稍平缓后,残破身躯下的那道缝隙,在无声无息地裂开来。
先是一个小小的豁口,然后能透过一只胳膊,再然后……
昏睡的人猛地砸落下来,一下子摔出爆裂的水花。他猛地睁开眼,最先侵蚀意识的,就是那无法阻挡的炽热,如同舔舐的火焰,一下将他的皮肉彻底消融,疯狂的痛苦与恨意侵占了他的心,血红发肿的眼球融入各色的灵髓。
它们欢呼雀跃,急不可耐地扑了上去。
…
啪嗒——
啪嗒——
机械滴落的水声里,间或夹杂着几声嘶吼与闷哼。
在池子的最中间,正趴着一具尸体。
不,尽管有裸露在外的森然白骨,可他还活着。
灵髓似乎特别喜欢他,灵气也尤其簇拥着他,上上下下滑动的液体像是喷泉,有着从未有过的活力。
像是在这个寂静的空间内,还存在着另外一个意识。
“那个意识”亲近着池子里的人,于是所有的灵髓与灵气都欢呼雀跃地环绕在男人的身边。
却让公孙谌饱受煎熬。
可是“他”喜欢公孙谌,于是那剧烈的痛苦反反复复,仿佛永无停歇的日子。
灵髓虽然给公孙谌带来无尽的痛苦,却也在缓慢修复着他的灵根。可这里存在的灵髓本就是驳杂的,互斥的属性在公孙谌的体内互相厮杀,仿佛鸣兵的战场,互不相让。
有那么一日,不知山处剧烈摇晃了起来。
重物从天而降,一具几十丈的魔兽尸体突兀出现在牡华天宗,几乎毁掉了小半个内府。掌门与脉主震怒,亲自出手将那魔兽拿下,却发现那具魔兽尸体存有诡异之处,虽然应该是早就死去,可偏偏还有极弱的呼吸。割开皮肉,会很快愈合,且那皮肉散发着香甜的味道,让人忍不住生出吞噬的欲.望。
蓝叶舟着人尝试后,得到了惊人的发现,连夜打算将魔兽的尸体运入不知山处。
正此时,不知山处,有“人”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
这里是哪里?
“他”想。
我要去……做一件事。
“我”又是谁?
他继续想。
想不出来,那“我”就是我了。
我要去做一件事。
这一回,这意识强烈了点。
去做什么?
他既然“睁开”了眼,便也能够看到那四处乱跑的色彩,那些色彩真好看,也很甜美。它们聚集在他的身边,也聚集在另外一个人的身边。
“人”是什么?
他时不时会想起一起奇怪的东西。
又想不明白。
没关系,那些色彩灵髓听他的话。既然灵髓都聚集在那个人身边,那他肯定喜欢他。
他干脆地下了结论。
既然他喜欢他,那他自然想要过去他的身边。
只是心神一动,他立刻出现在了那人的身边。他仔细打量着那人的眉眼。
俊朗!
好看!
一个个不知道的词语从他的心里蹦出来。
他想,他好喜欢他哦。
又好熟悉。
他好像在哪里看过这张脸,不是这么痛苦,也不是这么难受的脸。
他的心情低落下来。
他想,他不要这个人不开心。
“想”这个词,对于他来说极其恐怖,因为一切的生灵都会为了他而动,一瞬间,那些调皮捣蛋却又不断包裹着那个人的灵髓开始逐步撤离,只留下两种最纯粹的色彩。
一种冰蓝,一种火红。
“你想要哪种?”
诡异、空灵的声音突兀出现在这不该有人的地方,池子里仰躺的冷峻男人慢慢睁开眼,他的眼底充斥着暴虐与疯狂,只残留一片血色,压根看不清楚眼前的色彩。
但他的的确确听到了那浅浅的声音。
仿佛在许久前,与那句“呀”,是一个人。
只是此时此刻,公孙谌也分不出来究竟是人,还是他的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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