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安 下(8)
自从在孤岛定居，他很久没有做过类似的梦了。
梦境中，他又回到白雪皑皑的荒原，藏在废弃的房车里，过着有一顿没一顿，朝不保夕的日子。
梦里的一切过于真实，真实得让他呼吸急促，手脚冰凉。即使已经醒来，仍是历历在目，像是浓雾般挥之不去，无法从脑海中彻底驱逐。
叶安垂着头，指尖擦过脖颈，即使伤口已经恢复，没有留下半点疤痕，他仍清楚记得被绳索套住脖子，毫无反抗之力，在大雪中被拖出房车，即将面临厄运的恐惧。
千城、千佳。
明芳……
一切似乎很久远，又仿佛相当近，近乎就在昨天。
叶安懊恼地叹息一声，用力抓住被汗湿的额发，短暂的疼痛让他彻底清醒，可以清楚分辨梦境与现实。
“怎么会突然做这个梦？”
他不明白。
难道是长时间神经紧绷，终于能睡个好觉，突然放松下来才导致这个结果？
“这算什么运气。”
叶安自嘲地笑了笑，掀开兽皮走下床，四下里搜寻，找到一个大小合适的木盆，打算去甲板上接些雨水，烧热擦一擦汗水。
冒出一身热汗，洗个热水澡，舒缓一下神经比什么都管用。
拎起木盆，叶安迈步走到门前，刚刚拉开房门，意外发现萧玧站在门后，一条胳膊举起，看样子正准备敲门。
“你没事吧？”萧玧见到叶安，立刻开口问道。
“没事啊。”叶安觉得奇怪，忽然间想到什么，目光对上萧玧，问道，“你能感知到？”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萧玧却明白他的意思，点点头，道：“直觉，我直觉你有麻烦。”
“算不上麻烦，做了个梦而已。”叶安摆摆手，走出房间，随手拉上房门。
“梦？”萧玧眼神微凝。
“没什么大不了的，想起来以前的一些事。”叶安随口说道，沿着走廊向甲板前行。
“以前的事？”
“嗯，不太好的记忆，时间过去很久了，我不想再提。”叶安无意多说，主动截断这个话题。
两人经过萧玧的房间，叶安探头看一眼，发现房间的门没关，床上的兽皮落在地上，显然萧玧走得十分匆忙。
“我真的没事。”感知到萧玧的情绪，叶安再三保证，“就是个梦而已。”
说话间，两人穿过走廊，抵达通向甲板的木梯。
夜里下起一场暴雨，甲板上积了不少雨水。
为避免船舱进水，守夜的猎人在舱门前架上几块木板，并用木棍撑住。要想从里面出去，必须先把木板移开。过程中要小心支撑木板的长棍，否则很容易被伤到。
叶安放下木盆，将木棍和木板逐一移开，随后走出船舱。
看到他的举动，萧玧脸上闪过明显的疑惑。
“你上甲板专为接雨水？”
“对。”叶安点点头，“准备烧水洗个澡。”
听到他的回答，萧玧的表情变得十分古怪，貌似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什么？”叶安能清晰捕捉到萧玧的情绪。两人的联系太深，除非刻意屏蔽，否则想忽略都很难。
萧玧的情绪过于古怪，叶安转头看向他，很想找出答案。
萧玧看着叶安，没说话，在黑暗中抬起手，张开手指，一枚冰棱在掌心成形，缓慢旋转，逐渐凝成拳头大小，悬浮在叶安面前。
看到这块冰，叶安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面露恍然，用力拍了一下额头，低低呻吟一声，都怪那个梦！
萧玧不在也就罢了，他都到了房间门口，自己还要扛着木盆跑到甲板上接雨水？简直是多此一举。
回想一下，他自己都想笑。
“算了，来都来了。”叶安笑着摇头，心情突然转好，因噩梦笼罩的阴影逐渐消散，如浓雾散去，不留半分痕迹。
雨水接满，守夜的猎人恰好换班。
同对方打过招呼，叶安扛起木盆，转身前往能生火的厨房。
“你不回去休息？”见萧玧一直走在身侧，路过房间也没有停下意思，叶安不禁问道。
“这些水够吗？”萧玧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指了指装满雨水的木盆。
如果只是擦掉身上的汗，让自己轻松一下，当然够。若是泡澡则十分勉强。
萧玧既然提了，叶安不打算拒绝他的好意，和他一起前往厨房，打算多烧些水，舒舒服服泡个澡。
两人来到底舱，推开房门，舱室内经过清理，鱼腥味消失无踪，仅留下淡淡的烟火气息。
叶安放下木盆，推开厨房尽头的另一扇木门。
门后是一间仓库，里面十分宽敞，堆了不少东西。之前烤制刀鱼，叶安曾经进到过这里，发现两只大木桶，正好用来做澡盆。
仓库密封良好，没有和船舱一样进水。
叶安擦干净木桶，想了想，没有将木桶带回房间，决定就在仓库里泡一回，然后再回房间休息。
火炉边，萧玧已经擦亮火石，凝出大量冰块。
火焰升腾，冰块在容器内迅速融化，冒出汩汩气泡。水开始沸腾，白色的水蒸气大片升起，弥漫在室内。
等水烧得差不多，叶安一盆接一盆倒入桶内，又向萧玧要了两盆冰块调节水温。
用手试了试，觉得温度差不多，叶安正准备扯掉外套，忽然动作停住，转头看向门边的萧玧，问道：“要不要一起？”
萧玧环抱双臂靠在门框，听到叶安的话，猝不及防，破天荒地滑了一下。
“一起？”
“没错。”叶安笑着将外套丢在一边，抻了抻胳膊，劲瘦的腰随着他的动作舒展，随手指向另一只木桶，道，“反正热水不少……”
话没说完，想起萧玧无法感知温度，叶安正有些尴尬，门边的萧玧忽然站直身体，迈步走进室内，合拢房门。
修长的手指覆上上衣的金属扣，用指尖挑开，视线落在叶安脸上，萧玧勾起一边嘴角，笑道：“不需要那么麻烦，一个足够了。”
第254章 伤疤
木桶很大，坐下两个人绰绰有余。
叶安靠在弧形的木板上，透过氤氲的水汽，看向对面的萧玧。
萧玧肤色很白，在热气的衬托下，愈发地白。唯独嘴唇透出一点浅粉，却也淡得近乎不可见。
即使坐在热水里，萧玧也只除掉外套和衬托，长裤被水浸湿，包裹在腿上，勾勒出修长的线条。
皮带勒在腰间，一道长疤从背部延伸至腰侧，一直没入皮带边缘。
疤痕的颜色很淡，形状很不规则，看起来是旧伤。只是从长度和留下的痕迹看，当时的伤势极重。以萧玧变异者的身份都是如此，换做其他人，恐怕早已经殒命。
叶安看得过于专注，不可能不引起萧玧的注意。
“怎么？”
大概的水汽的关系，萧玧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日低沉，甚至有几分沙哑。
“这道疤是怎么留下的？”叶安实在好奇，不由得开口问道。
“这个？”萧玧低下头，手指覆上腰间，如果不是叶安提及，他都快忘记这道伤痕，即使这些痕迹永远不会消失。
“这是小时候受的伤。”
“小时候？”叶安诧异抬头。
这么重的伤，成年人都未必受得住。
“八岁的时候。”萧玧向后靠，双臂张开搭在木桶边缘，仰起脖颈，望着船板上杂乱的纹理，久远的记忆渐渐回笼，那是他被带出海城之后，第一次回去。
“八岁。”叶安看着萧玧，感知到对方的情绪，忽然想起之前闯入的梦境，不确定双方之间是否存在联系。
“我的父亲是前代海城城主，当年海城遭遇背叛和袭击，被海啸吞没，城中大部分人尸骨无存，能逃出来的也是四散零落，各自躲避背叛者的追杀。”萧玧的语气很平静，平静得让叶安感到诧异。
“当时，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将我救出来，隐姓埋名，带着我四处流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