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世安(131)
这要就放客栈了,明日你带人剿了怎么办?
沈是沉着脸将药饮了,阿良退出去。
片刻后,从内室出来两人,一人美如嫡仙被白纱覆住了双眼,另一人扶她出来后,解开了系在后脑的结,便从内室的暗道离去了。
沈是见她一切安好,才松了口气。
他立即追问道:“书远,侯爷可曾为难你?”
虞书远摇了摇头,“若非侯爷相救,我此时应在牢里了。”
沈是疑惑。
虞书远坐下来说:“阁老昨日出事时,我正在紫竹林与宋知礼谈论书画,不料一众黑衣人出现,对我说‘交出来,否则便将我送去刑部大牢’,我心下暗笑,账本都交了,我还有什么能交?”
“只见那人扯下了面纱,原是孟洋的账房伙计,他说孟洋早年便藏了笔富可敌国的巨款,一定在我这里。”
虞书远清冷的说:“这太可笑,孟洋若要将巨款给我,还撕了休书,要拉着我一起去死?”
沈是错愕。
虞书远的眼神突然愤恨难当,她说:“阿是你知道吗?那人在大火中都大喊大叫着,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妻,永生永世都不会放过我。”
沈是拿起茶壶,心思凝重的斟了两杯茶,他问:“孟洋死了?”
虞书远笑着说:“是啊,烧成了一捧灰,连个魂也没了。”
沈是又问:“你确定吗?”
“确定啊……”虞书远突然红了眼,又信誓旦旦的说了句,“确定啊!”
沈是忽觉虞书远的情绪并不正常,像是湖面上的一个冰角,看起来好像是一点点的尖儿,而深海底下是万仞峭壁。
沈是将欲拿出的休书,放回了怀中。
他试探的从细微末节去问道:“书远,那日孟洋为何会将账本给你?”
虞书远似乎陷入的困境,她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记不清那日的事情了。
明明不久前才发生的,为何记不清了?
她说:“我不记得了……”
第105章 死物【孟虞】
不记得了?
他认真看了眼困惑不明的虞书远,心中咯噔一跳,他往日最担心的事仍是发生了,恐怕虞书远对孟洋不仅只有恨意……
沈是缓慢的呷了口茶,压住了喉咙火烧的疼意,也强压下了他的不忍之心。
他柔声说:“都是烦忧的事,不记得了也好。”
“不行。”虞书远焦躁了起来,她向来随性,不爱钻牛角尖,这一刻偏偏还犟上了,“这般大快人心的事,我怎么能不记得了!”
她说的嫉恶如仇,一片坦然,手却慌忙颤抖的从袖中翻出了一个香囊。
沈是骤然瞪大了眼。
是沅梦枕的香气。
他看见……虞书远紧攥着香囊,那白玉般的指节死死的抠着香囊的同心结口,但她面上却是云淡风轻的,像是极其不愿意承认般的无视那个香囊。
虞书远突然躁动不耐的将香囊往墙边用力一丢,几枚“沅梦枕”的碎香丸骨碌碌的滚了出来……
一颗滚至沈是脚边。
沈是敛眸,弯腰捡起,虞书远直直的看着他,双手紧绷的有些许抽搐。
沈是点了香。
袅袅烟气升起,虞书远的状态明显松弛下来,但她的脸色变得痛苦。
沈是将点燃的袖珍小香炉移到了虞书远面前,他轻声说:“戒香是执着,闻香才是放下。”
虞书远怔仲看他。
“习惯了一日三餐,便无法过午不食。习惯了朝起暮眠,便难以通宵达旦。若你非要逆之而行,除了徒添苦痛,亦是于事无补,反教人五脏六腑犹如炙火灼烧,难以忘怀。”
沈是目光一痛,又言:“书远,人已去,如灯灭,你又何必同死物较真,难为自己……”
为什么……
因为在意。
虞书远的从前是两小无猜的竹马,虞书远的以后是飞来横祸的毒蛇,哪个是她习,哪个是她的常?
沅梦枕的香弥散了满室,虞书远轻嗅着,连四肢百骸都叫嚣着疼痛。
她想起了霞山的芭蕉和樱桃,红红绿绿的一片,将角落不起眼的杜英尽数吞没。
她突然抓上了那枚精致的香炉,一滴泪落了进去,那沅梦枕遇湿更浓了,她痴了会,平静的说:“我这次上霞山,没有看见杜英。”
杜英是徐青君最爱的花,不与百花春朝争艳,又不似夏花般骄阳如火,它清清淡淡的一抹白,显得高傲又安静。
徐青君以前在霞山种了一院子,说是送给她的。
徐青君总是把自己喜欢的一切送给她。
而孟洋只会找到她喜欢的一切,在当着她的面毁掉。
那一院子的杜英她没有看见,那漫山的芭蕉与红樱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她为什么确定孟洋死了,为什么知道山花全烧了,虞书远恍惚想起了一些事情。
那日她迷迷糊糊的从沉睡中睁眼,来不及感受身上的酸疼,便看到床头被收成一团的休书纸屑。
她回忆昨夜被欺负羞辱的那些场面,气的脸色涨红,几欲自绝。
她恨不得将孟洋碎尸万段,怒气冲冲的拿过铜镜梳洗,只见镜面写着几个字——霞山,徐青君墓。
沈是问她,“你寻到墓了?”
虞书远说:“寻到了。”
虞书远被“墓”这个词刺激了心神,单枪匹马的往霞山闯去,只是她刚一入山门,便发现诡异的奇怪。
盛夏的时节,竟然连半只虫鸣也没听见。
而后一只信鸽飞到了她面前,脚上衔着一张一笔笺,上面写着“霞红樱落,芭蕉透绿”。
时隔数年,那么小个事情,虞书远不知道自己怎么瞬间便想起来了。
她快步往山腰赶去,然后看到一条破损的山路窄道,她随手摘了旁边茂盛的芭蕉叶垫在身下,滑了下去,约莫三米的弯道,便停了下来。
这山峰极陡,没人敢随便往下跳,谁也不知道哪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但虞书远敢。
因为这是她和孟洋摔出来的一条路。
那日她翻着《徐霞客游记》看到一则形容雨中山峦的美景,她便来了劲,看了下天色,料准了半日后应才降雨,她便抓着孟洋陪她一块去。
孟洋:“姐姐,霞山地险,若再碰上降雨,可是要命的事情。”
虞书远没好气的拿书砸在他脑袋上,“就为了照顾你这个病痨,弄的本姑娘一个月没下过山了,喊你一起去赏景还叽叽歪歪、叽叽歪歪的,爱去不去!”
“我自己去!”
孟洋说:“你敢去我就告诉徐哥哥!”
徐青君知道了,肯定要念经似的念她十天半个月。
“好小子,我今日便弄死你个窝里反的二五仔!”
孟洋便满山乱窜了起来,他身形小,动作也敏捷,虞书远竟是半点也追不上他。
而他像溜宠物似的永远拉着不远的距离,等着虞书远朝他跑来。
直到虞书远终于筋疲力尽,她插着杨柳腰喘息,才蓦然发现自己到了半山腰,而此处竟然有个天然的露台,孟洋正坐在一块高耸的石峰上,翘着腿,叼着一只狗尾巴草,斜眼看她。
自诩是飒拓风流江湖气,但孟洋那时就像个乳臭未干熊孩子,假装学着大人的模样,可笑又滑稽。
虞书远抽了抽嘴角,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
拍的他眼冒金星。
孟洋说:“这地方还不好么?我可是寻了很久的……”
虞书远直接捏住他圆嘟嘟的脸蛋,“没事瞎跑什么,不知道危险么!”
孟洋咧牙笑了下,“想让虞姐姐开心。”
虞书远感觉自己有点被这崽的大白牙给晃到了眼睛。
彼时突降大雨,孟洋便熟练地扯过一片大大的芭蕉叶,遮在两人头顶上,山雾朦胧,雨打芭蕉,层层白雾萦绕在两人的周遭,像是腾云驾雾一般,虞书远兴奋的站起来眺望,恨不能尽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