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眠(24)
躺在床上的从寒看起来格外虚弱,才到半夜就发起了高烧,整张脸都是不正常的红,原本红润的唇瓣却发白干裂。看他眉头紧促的样子应当是极为难受,但方合并无办法,只能够想办法给他“拧”毛巾盖额头降温——这事情落到实处还是要南烛来帮忙。
可这些对从寒的帮助并不能持续很久,难受到极致的时候,方合还能听见从寒在呢喃着什么,只是那话音太过模糊无法听清。
直到天亮从寒身上的高热才缓缓消退,从寒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窝在床头的方合与坐在不远处的南烛。
他眼中的视线从迷蒙到逐渐清晰,再从平静到有些激动起来。他想要抬手将枕旁的方合推到远一点的办法都没有,因为他真的太过虚弱根本抬不起哪怕一根指头,他用严厉而又谴责的目光看向不远处的南烛,只是那眼神因为他的病情显得有些无力。
他用干渴到有些沙哑的喉咙开口,“把……把它……带到远一些的……地方……我……”
南烛抬眸看向他,又看了一眼早已经睡着的方合。
由于方合担心从寒的缘故,昨晚就一直蹲在从寒身旁。南烛见他即使困倦也硬是睁着一双眼睛,无奈之下便将方合的专用软垫挪到了从寒枕旁,并且向方合保证会好好照看从寒,方合才合眼睡去。
南烛的声音很轻,不过在这安静的房间中却格外清晰,“他昨夜因为担心你,一直没有好好休息,今晨才合上眼睛。”
虽然南烛这么说,但从寒看着他的眼神却未变过。南烛见此,心里倒对从寒的好感多了些,“不用担心,病痛之类对他而言并无影响,亦不会沾染到他的身上。”
南烛这样说,从寒稍微放心了些。他合上眼眸,感受头内的晕眩稍微减轻,开口道:“你不知道……是……疫魔……”
“带它……离开这里……”
“我不会……有……什么……事情……”不用担心。
嘴巴上这样说,从寒的心里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他希望南烛可以将方合带到安全的地方去。
说起来即使是从寒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虽然他不论面对谁,从来面上都有三分笑意,但真正能够让他放到心里去的人事物却极少。就连他曾经的一位“朋友”都说,他的血的冷的,不然又能如何做到这般微笑着将他人送葬往生的事情来?就连那些公认难缠的家伙,在面对他的时候都会留心几分、小心谨慎。
从寒也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如此“冷静”,除了被他放在心上的家人,旁人于他而言更像是不同的“合作对象”,他可以对旁人狠,对自己也可以如此。
但是他在第一眼看见方合的时候,心里就生出许多喜爱亲近之意,正如同他跟南烛所说的那样,他非常喜欢方合这只鸟。
他也不知道为何会如此。
若非他看不出南烛深浅,方合也非常喜欢南烛这位“饲主”的样子,他可能真的会做出将方合从南烛手中抢走的事情来。
即使如此,这种想要把方合抢走自己照顾饲养的想法依旧时不时会在从寒的脑海中升起。
只是他也知道,自己的情况如何。
若是他真的将方合抢到了自己身旁,并且明显表现出了对方合的喜爱,只怕方合就会变成旁人攻击他的一个地方,说不定哪一日稍微放松警惕,回去看见的便是方合的尸体。
这不是从寒愿意看见的。
出于这许多顾虑,从寒每日只是想要多看看方合,看着它开心高兴的样子,做一只快乐的鸟儿。
从寒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在自己生病手上的时候,方合这只鸟儿还会这么“担心”他。
从寒觉得……非常开心。
但这个地方并不安全,他的身上也出了问题。南烛的话让他稍微安心,却并不能持续很久,有些浑浊迟钝的脑海稍微转动,从寒还是坚持想要让南烛带着方合离开这座城池。
事情发展的比他想象中还要快速,并且有些超脱了他的掌控。
这座城池中即将会发生非常严重的事情,只有离开才能够最大程度的保证不受影响。
南烛见从寒自从睁开眼睛开始就一直操心这个又操心那个,即使难受到连说话都困难还是不停催促着他快点带方合离开,于是南烛抬手就让从寒继续睡下去了。
既然生病了,还是好好休养为好。
虽然对于方合对从寒“看重”这件事情有些不高兴,但南烛也是不希望从寒死去的。
“身为他的后人,这样的程度你应当是可以撑过。”毕竟……你可是他的后人。
只是事情确实出人意料,原本以为已经不会有所威胁的疫魔却连从寒都能够伤到,并且使他病倒,这只说明了一件事情。疫魔突然变得强大起来,只是不知是谁帮了他又或者疫魔得到了什么?
……
对于汤地城池中生活的人们来说,最近几个月的时间发生了很多事情。
这里原本只是一个人数并不算多的冷清城池,离开的人比来到这里居住的人要多,多年下来这里都快变成了空城一座,朝廷官员们没有谁会想要到这里任职。外界发生的灾难这里因为环境闭塞并不知晓,只在有落难之人逃到了这里大家才知道,外面竟然发生了那么可怕的事情。
而这里也在有落难之人来到后受了影响。
不过影响在变得严重之前就被朝廷派遣来的军队和大夫们控制,没有使其酿成大祸。
然后就是陆续来到这里的流民。
空荡荡的城池突然变得热闹起来,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们,有人欢喜有人忧,但大多数采取的态度还是服从朝廷安排,暂且闭门不出,也有人会经常观察那些来到这里的外地流民,甚至跟那些人稍作接触打探消息。
王麻子就是第二种。
就算朝廷派来的那些官员将那些来此的流民管理的非常好也很有秩序,但在王麻子看来,这么多来到这里的流民只代表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汤地城池的人很有可能也会染上外面的那些病。就跟最开始跑到他们这里来的落难人一样,要是没有那些人,他们这座城根本不会有人得病。
王麻子每天只要趴到窗户跟前往外看,看到那些来往的流民,心里面就是一片烦躁。
他想把这些外来流民全都赶走,却又有心无力。
现在那些朝廷派来的官员们一个比一个厉害,军队里的那些人更不是好说话的,还有那些大夫没两天就要给大家把脉检查,就连汤地城池原本的居民都不放过。
那些官员们还造了名册,每次检查过的人都会有标记,要是谁找不到了那就变成了“大事”,军队里的军爷们会拿着武器整座城都给翻过来找。
王麻子不过升斗小民,即使心中不满也不敢表现出什么来,总是跟其他人一样该做什么做什么。
本来还以为今年本来就不太好的地更是没得种了,没想到这些外来流民和官员军队的到来让他们的事情变得更多了。
而且来此的官员们没有征徭役,反而是以金钱许之,让大家自愿去帮朝廷干活。
这样的“好事”确实让人高兴,起码汤地城池里的不少原住民都很高兴,有一部分人都不再躲在家里不出来而是主动想要找点官员们分下来的能做的活。
王麻子看他们这般积极模样心里冷笑。
现在你觉得高兴,却不知道这些人的到来可能会把汤地城池里原本不多的人全都给连累死。
因为这样想着,王麻子总是会积极的观察其他人,想要抓紧任何一点机会把“不对劲”的人给揪出来。
朝廷来的那些官员和军爷们也都说了,为防有感染疫病者瞒而不报的情况,其他人是可以向上举报的,而举报者能够获得不少酬劳。
王麻子不想跟其他邻居一样去做苦力活,这样“举报”谁谁谁生病的活对他来说却是个好差事。
于是在那些流民们来到汤地城池后,王麻子就开始时刻关注这些人,并且积极跟部□□体强健、看着不容易得病的人打好关系,从那些人口里再打听相关消息。
别说,还真的给他找到了几个有病却瞒报偷藏的。
那些大夫给大家检查也不是每天都查,所以有一些生病的人就想要熬一熬,说不定人就大夫来检查的时候就已经好了呢?
有这样想法的人还不止一二,王麻子凭借自己细致入微的观察找出这些人后上报,腰包里的钱也多了不少。
在尝到好处后,王麻子对此便更加起劲了。
然后王麻子最近就在蹲点一个屋子。
那屋子原本是田家嫂子的,最近听说租给了一个外地流民居住。
因为那些流民大多都被安排在一起,有一些原本生活不错、细皮嫩肉的受不住,就想要自己想办法弄到一个人休息的房间。
汤地城池中有些房子多的人便如此租赁赚了点财物。
王麻子蹲电的这个屋子里住的人乍一看让人完全跟“流民”两个字联想不到一起。
那是一个非常好看又有气质的男人,王麻子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说他像读书人吧,身上却没有读书人那种书呆气;说他是商人吧,商人可都是满身铜臭味他没有;说他是当官的吧,也没有官威这种东西。
不过王麻子也不太敢靠近他,总觉得对那人有些畏惧。而那个人的身边永远带着一只看起来很漂亮的鸟,还不会把鸟往笼子里放——王麻子看很多喜欢遛鸟斗蛐蛐的公子哥可都是那么来的,把鸟儿装在笼子里,外面再罩着一层黑色的布,便这么提着鸟笼走在街上,一副富公子闲散度日模样。
就这还是王麻子以前看一些来到过汤地城池的外地有钱公子少爷这么做的。
王麻子每天都守的很远,但他总觉得那个人能够看见他。
这样的感觉让他守得越来越远,却总是有些惴惴不安。
好在他主要蹲点的不是这个人,而是另外一个——另外一个同样长得不错,脸上总是挂着笑的家伙。
那个家伙名为从寒,来到汤地城池的第一天王麻子就听不少姑娘用有些害羞而又喜悦的语调谈起那个家伙。而那个小子在与姑娘们对话的时候,也总是会让姑娘们害羞不已、万分紧张。
光是这一点就足够王麻子讨厌他了,更何况那天晚上王麻子还看见他一身血的跑到了这里来。
一身血的从寒吓到了王麻子。
嘴巴里总是说着许多不满抱怨的王麻子,在真的看见血腥场面时,心里头还是很怂的。
但从寒突然这么一身血的跑在夜里的路上,他也会想要看看发生了什么。
结果到底发生什么王麻子是没看见,但他却看见从寒进了田家嫂子租出去的屋子,然后就再也没有走出来。
没有大夫去过那间屋子,也没有任何官员或者军爷过去。
就好像从寒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不过是几天不出门而已。
但王麻子有乘着里面那个总喜欢带着鸟的人离开时,偷偷从窗户缝往里面看过,他看见从寒好像生病了,就躺在床上,那张脸因为生病虚弱的关系也变得没有那么好看了。
王麻子一见他这样,当下就想要上报,可问题是……
王麻子发现自己进不了那间屋子。
简直见鬼了。
王麻子在发现这件事情后整个人都很害怕,以至于他最近对这间屋子里的人更加关注,却也不敢动作过大做出什么来。
但一直不去上报这件事情,要是对他也产生影响了呢?
要是他也被传染上病了可怎么办?
但那个屋子里好像有鬼啊……
这到底该怎么办呢?
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王麻子决定不要自己一个人想,应该让大家一起想。
他不敢去闯那间屋子,可以让其他人闯嘛,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也不会是他送命。
于是王麻子就开始跟其他人谈论起自己那天夜里看见的事情与看见的人,于是没有过多久,不少人都开始在私下里传闻,有一个外面来的流民生病了却藏了起来。
在这种非常时期,生病还藏起来的人是会受到群起而攻之的。
于是这些人就把话传到了军爷们的耳中,很快田家嫂子屋外便围了一大群人,前面站着三个腰间别着刀的军爷对着屋内喊话——这是方合跟南烛从外面回来的时候看见的画面。
这些军爷说起来已经很不错了,这一次来到汤地城池管理这群流民的官员和军队的人,对于这一次的事情全都格外看重,对于流民们的态度也不是过于严苛。起码这三个军爷在来到田家嫂子门口的时候没有直接冲进去而是现在外面喊上一声。
方合瞪圆了眼睛看着前面的人群,他想说把从寒放在这个屋子里对城里的其他人来说会更好,但他说不了人话,南烛还将他捧在手上看着远处没有靠近。
从寒并没有让外面的人等很久,他穿着白色里衣披着一件外衫便走了出来,面颊上是病态的血丝。他扫了一眼外面围着还窃窃私语的人群,即使是现在他依旧在脸上挂上了三分笑意,那种会让人舒服的笑。
“让你们久等了,身体有些不舒服,起身费了点功夫。”
平常的从寒笑着让人喜欢,看着有点像邻家大哥哥,谁见了都觉得亲近。但现在的从寒稍微有些不同,他的脸上还是那种会让人喜欢的笑容,但周身个人的感觉却不再是邻家大哥哥,而是那种世家公子的大家风范。
远处的方合看着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那几个军爷见了便也立刻变得礼貌三分。
他们带头之人将城里的规定念了一遍,言道:“公子莫要让我等难做,既然生病了,还是让大夫看看为好。等到大夫诊断痊愈,您自然可以安好走回来。所有身体不舒服的人都会集中在一起进行诊断,相互之间又有隔离,绝不会出现误诊或者相互之间传染的情况。”
让一个没有读过太多书的军队小队长说出这么一大串看起来有礼而又不粗鲁的话,已然非常难得。
从寒就站在门前听男人将话说完,道:“自然听从大人安排,只是还请让我将衣衫穿戴整齐,也好随三位离开这里。”
只是把衣服穿好而已,这样的请求自然得到了几人同意。
不过为防发生什么不可预测的事情——好比这位生病的公子偷偷跑了——三人中的一人就跟着从寒进了屋子。
其他那些围观的百姓全都被外面站着的两人赶走,原本热闹的屋子外面顿时清静许多。
从寒并没有在屋子里花费太多时间就穿戴整齐走了出来。
在看见重新走出来的从寒时,方合发现了一些不同的地方。
首先是从寒身上的衣服看起来更加精致了一些,让他细说他也说不出来,但从寒身上的衣服跟平时的朴素确实有些不同;其次就是从寒整个人给人的感觉,明明从寒身上是有病的,但他迈出的步子、脸上的表情、说话不急不缓的样子,根本不会让人觉得他在生病——如果不是方合了解从寒平常模样,只怕他也要被骗过去了。
反过来想想,从寒这分明是病迷糊了,没看他脸上的笑都跟平常有点不一样吗?那种还有点飘忽高深的笑意,分明是他整个人都很飘。
方合有些担心的啾了一声。
那边走出一段距离的从寒突然转头看向了他与南烛,面上的笑容深了两分,他对着南烛跟方合轻轻摇了摇头,让他们不必担心,然后就从容的跟着三位军爷走了。
南烛伸手摸了摸方合,“不用担心,他不会有事。”
而且他们现在也有其他的事情。
自从从寒与疫魔一战,身受重伤还染了病后,南烛这两天在外面就是在找疫魔。
每一种魔物都有着自身特点,相同的是它们天生精通隐匿功夫。疫魔这种若是落入人群之中,更像是一滴水融入了大海里——因为周围全都是染上了疫魔气息的人,那些因为疫魔的关系生病的人。
从寒那天与疫魔的战斗也不是没有收获,起码原本因为南烛的关系乖巧得连一点儿气息都不敢露出来,甚至连动都不太敢动的疫魔受了伤,气息也稍有泄露。
南烛顺着疫魔的气息找到了他,然后杀死了他的诸多分神。
疫魔因为自身特性,能够将自己的元神进行分裂,这种对于普通修真者来说与自杀无异的行为对于疫魔来说却极为简单。事实上所有感染了疫魔病痛者也都算是被疫魔打了标记,若是疫魔愿意,他完全可以将自己的分神一小部分依托在那些人的身上。
只可惜能够真正让他一直依托的人并不多。
那些人不是死了就是遭受其他变故,若是疫魔真的这么干,他的分神会有许多小部分被遗留在世界的各个角落。
所以疫魔在一般的情况下并不会将自己的分神细分太多,比如这一次在人间,他就只是分了七个分神出去。
而南烛在这几天的功夫里,带着方合杀掉了疫魔六个分神。
魔物这种东西在方合的耳朵里听来还是非常厉害的,想一想自己上辈子看到过的影视游戏文章等等作品中,只要提到魔物,扣除那些不入流的魔物,高阶魔物哪一个不是俊美非常又拥有特别的能力,就算是等级较低的也差不多能有一个极为酷炫的外表。
而疫魔这位听起来很厉害,对于其他物种杀伤力也确实强大的魔物却打破了方合的思维定式。
因为方合接连见到的这六个分神真的是太有特色了。
第一个分神……是一只猫。
方合从上辈子开始就特别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不管是小猫还是小狗他都喜欢,所以在被南烛带着找到一只趴在房顶上晒太阳的猫咪时,方合是特别开心的。